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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婢为后:疯批皇帝跪求她上位微末赵晏

糊糊星卷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微末回到虹霓院时,苏晚昭正愁眉孤坐在院中的秋千索上。“微末!”苏晚昭攥着染灰的帕子扑来,“你总算回来了!王爷为何留你刺绣?他是不是很喜欢你?”微末扶住她踉跄的身子,指尖捻去她鬓间的海棠花瓣,“王爷舍不得责罚王妃,便让奴婢代过,能以一条玉带换来王爷宽恕,奴婢纵使绣的呕血,也心甘情愿。”苏晚昭却皱眉审视她,“只是刺绣,便再无其他?”她在沁水阁过了两夜,苏晚昭是疑她主动勾引赵晏,行了床闱龌龊之事。毕竟在她眼中,那男人龙章凤姿,是天下女子都该仰慕的对象。她将人引向石桌,不经意露出昨夜刻意刺破的指腹,“王爷天人之姿,怎会将奴婢看在眼里。”苏晚昭目光在那指腹上停留一瞬,又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疑色才渐渐散去,“那倒也是。”她顿了顿,“可为我探来王...

主角:微末赵晏   更新:2025-05-16 23: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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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微末赵晏的其他类型小说《弃婢为后:疯批皇帝跪求她上位微末赵晏》,由网络作家“糊糊星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微末回到虹霓院时,苏晚昭正愁眉孤坐在院中的秋千索上。“微末!”苏晚昭攥着染灰的帕子扑来,“你总算回来了!王爷为何留你刺绣?他是不是很喜欢你?”微末扶住她踉跄的身子,指尖捻去她鬓间的海棠花瓣,“王爷舍不得责罚王妃,便让奴婢代过,能以一条玉带换来王爷宽恕,奴婢纵使绣的呕血,也心甘情愿。”苏晚昭却皱眉审视她,“只是刺绣,便再无其他?”她在沁水阁过了两夜,苏晚昭是疑她主动勾引赵晏,行了床闱龌龊之事。毕竟在她眼中,那男人龙章凤姿,是天下女子都该仰慕的对象。她将人引向石桌,不经意露出昨夜刻意刺破的指腹,“王爷天人之姿,怎会将奴婢看在眼里。”苏晚昭目光在那指腹上停留一瞬,又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疑色才渐渐散去,“那倒也是。”她顿了顿,“可为我探来王...

《弃婢为后:疯批皇帝跪求她上位微末赵晏》精彩片段

微末回到虹霓院时,苏晚昭正愁眉孤坐在院中的秋千索上。

“微末!”

苏晚昭攥着染灰的帕子扑来,“你总算回来了!

王爷为何留你刺绣?

他是不是很喜欢你?”

微末扶住她踉跄的身子,指尖捻去她鬓间的海棠花瓣,“王爷舍不得责罚王妃,便让奴婢代过,能以一条玉带换来王爷宽恕,奴婢纵使绣的呕血,也心甘情愿。”

苏晚昭却皱眉审视她,“只是刺绣,便再无其他?”

她在沁水阁过了两夜,苏晚昭是疑她主动勾引赵晏,行了床闱龌龊之事。

毕竟在她眼中,那男人龙章凤姿,是天下女子都该仰慕的对象。

她将人引向石桌,不经意露出昨夜刻意刺破的指腹,“王爷天人之姿,怎会将奴婢看在眼里。”

苏晚昭目光在那指腹上停留一瞬,又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疑色才渐渐散去,“那倒也是。”

她顿了顿,“可为我探来王爷喜好?”

她取出从沁水阁带回的半块糕点,“王爷最爱桂栗粉糕。”

“当真?”

苏晚昭双眸忽而迸出神采。

在将军府时姨娘便常给她做这小糕,甜糯口感她十分喜爱,是她颇为拿手的甜点。

“只是糖粉需得适量,蒸笼火候更得掐着更漏…”微末拉住苏晚昭微凉的手,“奴婢听闻小园里的月月桂开花了,王妃亲自采的桂,定能甜到王爷心坎里去。”

…晨光中,微末挎着竹篮跟在苏晚昭身后,里面装着浅浅一层月桂花瓣。

赵晏钟爱的是秋末开花的银桂。

她方才在沁水阁用的,便是储在冷窖里的存货。

月桂稍甜,再堆叠糖粉,做出来的桂栗粉糕只怕会甜得发苦。

“王妃好雅兴。”

蟒纹靴碾过满地碎桂,苏晚昭手上一抖,银剪正被卡在枝桠间。

她慌乱剪落整簇花枝,回身去拾,赵晏腰间的金蟒玉带忽然刺得她瞳仁生疼。

她拾起花枝藏在身后,“妾身听闻王爷最爱桂栗粉糕,便想亲自做了送到沁水阁去…”男人幽暗的眸子扫一眼身后端着竹筐的身影,这女人倒是满心满眼地想为她主子固宠。

也罢。

索性此时他心中疑惑正层层缭绕,实在想要弄清楚,前世钟爱半生的桂栗粉糕,究竟出自谁人之手。

“那可要王妃亲手做的才好。”

他弹去苏晚昭肩头花粉,“便是灶火,也半分莫要假手她人。”

“王爷可是讽刺晚昭愚笨?”

话未说完,红彤彤的眼里已蓄上了泪。

赵晏绕着她发丝的手指一僵,“本王只是想尝尝王妃独一份的手艺。”

…虹霓院的小厨房里腾起阵阵白雾,微末静静看着苏晚昭笨拙地搅动桂花汁,滚烫的新栗不时擦落鎏金灶台,满厨都是甜到发腻的微苦气。

日暮时分,苏晚昭终于捧着缠枝盘去了沁水阁,“王爷尝尝,这糖色晚昭可是熬了好多回呢。”

赵晏捏下一角送至嘴边,浓郁的琥珀糖浆裹着些许糊味在口中蔓延,桂香却一丝也没有留下。

与晨起那两块实在判若云泥。

“当真是王妃亲手所做?”

他被甜得舌尖发苦。

“王爷…”苏晚昭娇嗔着将熏黑的手指送到赵晏眼前,“你瞧,妾身可是半分不曾假手她人呢。”

“王妃实在辛苦。”

他忽然取下苏晚昭鬓间金簪,眼尾却睨着角落里那只乖顺的兔子,“不如明日起,她来做。”

苏晚昭看着金簪尖端指着的方向,心头忽然一酸,“可微末她…也很辛苦的。”

“王妃十指该染脂粉胭红。”

他又将金簪握进苏晚昭掌心,“这等劳累活计,交给下人便是。”

苏晚昭俏脸微红,正欲反手笼住,男人却已抽手离去,竹简书卷发出的脆响惊的她心头激荡,“王爷说的是,那妾身…都听王爷的。”

赵晏端起简书细看,任由苏晚昭燥起绯红的双颊,“下月初一祈农节,皇后亲点了王妃登台祈雨。

府中当夜的百谷夜宴,也一并交给王妃筹备。”

“真的?”

赵晏将写着福女的卷册放到她手边,“自然。

只是王妃须得亲制祈服,方显诚心。”

离开沁水阁时,苏晚昭紧紧攥着福女卷册,全然忘了桂栗粉糕一事。

她盯着卷册上的“祈服制式”书页,仿佛看见自己站在九丈高台上受万民朝拜的模样。

栖梧国重农桑,三年一度的祈农节是举国盛事,能成为福女登上祝祷台,对女子来说是极大的荣耀。

虽只是依照旧例走个过场,可若这三载风调雨顺,苏晚昭便能得万民称颂。

便是日后出入仁明殿,也有与皇后并肩而站的底气。

可惜前世登台前,她颈间南海珠串竟意外撒落一地,浑圆的珠子悉数没入了祭坛。

德妃当众发难,果断换了温晴玉去登云栖台,“如此福薄之人,怎配替万民请愿?”

苏晚昭惊乱之中反将她踩在脚下,“都是这婢子害我!”

当夜百谷夜宴灯火通明,苏晚昭却忙着在后宅暗檐下,将十根银针尽数刺进她的指尖,“你可是想踩着本妃上位?”

直到多年后她设局了结了温晴玉性命,才得知那串突然崩裂的南海珠串,原是温晴玉手笔。

“好微末…”苏晚昭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既要替我送桂栗粉糕,又要缝制祈服——”她用力摩挲着微末指尖尚未愈合的针孔,“你这双手,可莫要像缝制绣囊时那般无用。”

微末嘴角沁着暖融融的笑,心底却藏着染血的刀,“奴婢这双手,最擅助王妃…一步登天。”

…两女相携离开沁水阁时,赵晏微翘的嘴角骤冷。

他并不强求女子十善尽美,可这蜜糖裹着的假面,倒比直言身份低微的坦率更令人生厌。

卫骁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这糕…”赵晏轻甩袍袖,“赏你了。”

卫骁瞟一眼通红的小糕,忙转移话题,“温侍郎嫡女派人送来拜帖,想见王爷一面。”

“何时?”

“后日戌时末,锦江边的画舫上。”

“没空。”

方才他要那婢子每日戌时末为他送来桂栗粉糕,哪里有空再去见旁的女子?


微末抱衣路过小园,在月桂树旁刻意驻足。

原本缀满金黄花瓣的月桂,此刻枝条秃败竟如冬日枯枝一般。

庖厨方向传来薛厨娘尖厉的咒骂,“天杀的小贼!

偷板栗便罢了,竟连竹筐也一并顺走…”她低头轻笑,绣鞋卷起残花埋进泥土里,转身回了浣衣舍。

戌时末,赵晏从兵部回府,远远便瞧见小园桂枝后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无声逼近,正见一个小婢女踮着脚折尽最后几簇桂花枝,扭头看到他,惊得怀中板栗簌簌掉了满地。

“王、王爷!”

她扑通跪地,带着板栗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他俯身拾起一粒,熟栗的温热在指尖缠绕,他眸光骤冷,“薛厨娘赏你的?”

“不…不是!”

小婢女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找薛厨娘借的。”

赵晏手指倏而收紧,甩袖欲走,“不说?

便拖去暗室。”

“不、不要!”

小丫鬟惊慌失措,额头都磕出血印,“奴婢只是…想学王妃做桂栗粉糕!

午后奴婢亲耳听到王妃说,她夜夜都得王爷恩宠…府里都说定是那糕点…糕点?”

“是!

王妃祖传的手艺,就连身边的奴婢也能让王爷多看两眼…”赵晏心底陡然窜起一股邪火,“接着说。”

小丫鬟跪在地上抖若筛糠,“不只奴婢,所有人都在抢板栗和桂花…她们说,若刚好对上王爷口味,兴许就能…攀上金枝…沁水阁的案几上…拖下去,杖二十。”

他转身碾碎满地板栗,心口郁热躁动,再不愿多听半个字。

小丫鬟话未说完就被卫骁拖走,喉咙哽住求饶都不曾喊出口。

临风廊下,紫檀案几上隐约摆着十几碟桂栗粉糕,青瓷盘沿竟还贴着工整的梅花笺。

“浣衣舍喜儿。”

“庖厨灵儿。”

“绣房阿柔。”

…甜腻糖粉味充斥满整个沁水阁,男人眉角透着霜冷的烦腻,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

卫骁只觉周身骤冷,忙上前细看,“王爷…这…”话音未落,微末便捧着食盒来到门边,“王爷万福。”

赵晏察觉到身旁温热,玄色袍角扫过满地月光,指尖捏起青瓷盘中的小糕。

糖霜是淡金色的,糕体上带着细微裂痕。

“为何来迟。”

“王妃要奴婢五日内赶制完祈服,奴婢不慎看漏了时辰…”她忽然看到案几上整齐的糕点,手中食盒不安轻晃,“奴婢今日,许是多余…”男人突然扣住她欲退的手腕,扬袖掀翻案几。

十几碟糕点噼啪碎作满地琉璃,惊得廊下幼燕扑棱着撞向夜空。

“传薛厨娘!”

薛厨娘踉跄扑跪在地,发间围布松散垂落,便听男人碾着碎瓷冷笑,“板栗是你给的?”

“老奴冤枉!

都是她们偷的!”

“杖三十。”

“王爷饶命!

老奴也是遭人迫害…”薛厨娘身子健硕,此刻却颤抖如斯,“小蹄子们发了疯,竟连竹筐都顺走了,定是有人故意煽动谣言!”

“厨房既交由你掌管,”他随意扯下微末袖口沾着的金箔屑,任由那碎金飘进香炉,“遗失便是失察之罪。”

“不…王爷明察…若非今日王妃当众提起…”薛厨娘的叫喊声震得人鼓膜生疼。

赵晏冷声打断她,“再多话,打死为止。”

薛厨娘猛然噤声,任由卫骁将她拖去中庭。

微末垂首恭立在侧,晚风丝丝缕缕吹来发尖,吹起男人袍袖纱纱作响。

赵晏想杀鸡儆猴,此番厌恶到极点,倒是苦了这薛厨娘。

卫骁返回时拾起写着名字的梅花笺送来案前,“王爷,该如何处置?”

笺签上沾着黏腻的糖脂,卫骁读书不多,却忽而想起那句“东施效颦。”

“好个祖传的手艺。”

赵晏眸光含笑,任由碎瓷在指腹刺出血珠,“传令——除虹霓院外,再让本王闻到桂栗香,便拆了那人骨头喂狼。

笺上署名者,各领庭杖二十。

至于王妃…”他掀开微末手中食盒,取出小糕在指尖流连,“祈服事关重大,便在院中闭门缝制,任何人不得打扰。”

目光沿着纤细的手臂向上,这女人在他面前总是低眉敛目的模样,“再敢来迟,连你也一起罚。”

…月色洒满狭长的回廊,卫骁第三次偷瞄微末手中的空食盒。

少年英气的胄铠上映着孤白的光,耳尖偏比夕阳时的火烧云还艳,“王爷将十几个瓷盘都毁了,只留了姑娘的…”微末故意晃了晃食盒,里面的瓷碟叮当相撞,“卫大人说错了,这是王妃的手艺。”

“是…”卫骁挠挠头,正想着如何将这话题延长,虹霓院门处便传来声响。

苏晚昭赤足扑来门边,一把攥住微末衣袖,“王爷为何要禁我的足?”

方才有个小婢女前来相告,她本纳闷对方周身浓郁的皂角味,便听闻赵晏发了雷霆之怒,一连处置了十几个女婢。

“定是你这贱婢挑唆!”

她心中有鬼,用力嵌起微末手腕,最怕她说出假手缝制祈服一事。

“王妃慎言!”

卫骁剑鞘“咔嚓”抵住门框,“您今日,可在婢女面前炫耀了粉糕一事?”

“什么…”苏晚昭被逼踉跄后退,想起午后她确在小园里,当着在七八个婢子的面说:“王爷最贪妾身这口桂香,夜夜都要…”可那都怪婢子们投来的目光太过崇拜,她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王爷亲口说…”卫骁刻意顿了顿,“您有闲情逸致教小丫鬟们做糕,不如专心缝制祈服。”

“不…不是。”

她突然攥住卫骁冰冷的袖口,“求你去告诉王爷,我不说了,我再也不…王妃该求的不是属下。”

卫骁轻轻掰开她的手指,“而是那些因您受杖刑的奴婢。”

耳畔倏地传来女婢受刑的惨叫声,十几道声音一同响起,听得人汗毛直竖。

虹霓院门缓缓合上时,苏晚昭扒着门缝哭求,“微末,救救我…”微末将食盒搁在青石砖面上,去触她冰凉的手指,“王妃且安心,奴婢定会竭尽所能。”


车窗外忽来骤雨,雨滴砸在锦澜王府的琉璃瓦上咚咚作响,微末撑着油纸伞走进虹霓院时,苏晚昭已瘫成肉泥。

她将人送至床榻边,为她披上绒毯,苏晚昭却信手抄过案上的青玉瓷壶砸来。

微末侧头避过要害,瓷壶凸起的壶嘴却重重砸在胛骨上。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

此时的苏晚昭活像冷宫里疯魔的丑婆子,鬓发散乱面色潮红,“他竟说我胆色不如你!

皇后也说你大家风范,你只是下作的婢子,如何能与我比?”

瓷壶再欲砸来,她猛地擒住苏晚昭的手,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王妃是想自掘坟墓?”

“不…我不想。”

苏晚昭被这目光刺得心头颤抖,手中瓷壶不自觉掉在地上砸成齑粉,“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微末盯着她不断泛白的脸颊,这才将手上力道卸去三分,声音带着十足的蛊惑,“该忧心的从不是胆色,王妃该想法子投其所好,才能牢牢拴住王爷的心。”

门外突然传来卫骁的叩门声,“王妃,王爷请微末姑娘前去问话。”

苏晚昭藏在绒毯下的身子一抖,“好微末,此去定要为我探来王爷喜好!”

她紧紧攥住微末的手,“如今只有你能帮我!”

微末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照着前世的语气答道,“奴婢纵是万死,也要护姑娘周全。”

…雨幕落在沁水阁的青竹檐上,伴着小池面上泠泠脆响,沉闷又清澈。

赵晏手执酒壶斜倚在临风廊下,寝衣被微风吹得半敞,嶙峋锁骨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下车时他鬼使神差一般又将那绣囊拾起,此时细看又叫他发现端倪。

“丰”字收尾处多勾的那半股银丝,分明是前世晚昭最擅长的技法,那时风靡栖梧的万寿图便是以此法绣成,那婢子如何习得?

“卫骁!”

他忽被搅得心头微乱,冷声吩咐,“唤那婢子来。”

微末来时骤雨正浓,凉风卷着急雨打在身上冰凉彻骨。

赵晏的视线在女子湿透的半肩与卫骁干燥的衣襟间游走,唇角扯出无奈的弧度,“你这呆子,活该孤独终老。”

卫骁将油纸伞立在廊角,这才注意到女子瑟瑟发抖的身躯,赧然道,“王爷,我…”赵晏摆手,将绣囊掷在女子脚边,“此针法,你从何处习得?”

凉风隔着冷衣打在身上,微末只觉牙关打颤,强撑着答,“奴婢家贫,自幼便随亡母以刺绣为生…不是王妃亲授?”

“皇后曾说,王妃的绣工如稚子涂鸦…”赵晏双目骤凝,皇后说这话时,他恰好走到仁明殿前,倒听了个真切。

他瞧着女子身上明显短小三分的粗麻衣,问:“为何不去库房领水云锦?”

微末冷地环抱住双臂,心头似拧成一个死结,“奴婢尚未得闲,王妃也会不喜…”赵晏手指轻轻叩响紫檀案几,“取外袍来。”

不多时身后传来浮躁的脚步声,下一秒暖烘烘的外袍就被人披在了肩头,“快披上。”

见人终于停止了战栗,卫骁不安地挠了挠头。

这外袍正是赵晏在仁明殿时披在苏晚昭肩上的那件,此刻已被烘干。

她将身前缝隙紧了紧,整个人缩在里面周身才渐渐回暖。

“以晚昭气度,从不屑与人争抢。”

赵晏挑起矮桌上的金镶玉带扔过来,“你既绣工了得,就拿出看家本事。”

男人忽而轻笑,“绣不好,庭杖伺候。”

“是。”

微末俯身拾起,这玉带是崭新的,还未镶嵌玉石,按栖梧律例,王公贵族的玉带上可镶十颗上品蓝田玉。

赵晏身份尊贵,玉带可纹九爪金蟒,微末用手指丈量着玉石位置,轻声道:“奴婢需要七九绣针、金白蓝黄红绣线各一绞,最好是金银丝或羽线,颜色要鲜艳、光泽度好…”赵晏挥手打断她,“取本王私库的雪蚕线。”

…夜色渐深,微雨渐停。

沁水阁的临风廊下燃着微弱的烛光。

赵晏手边堆满七个空酒壶,第八个也快见底,他再送烈酒入腹,醉眼望着烛光下女子翻飞的指尖,沉静的侧颜似与记忆中的晚昭紧紧重合。

她竟用锁针绣了繁复的九爪金蟒。

可锁针分明是晚昭独创,她为何…赵晏眸光朦胧,这女子落针果敢,不过三四个时辰,颇具神韵的蟒身就已初现雏形,只差更考验功底的九爪与蟒睛。

男人咽下喉间酒涩,“这般熟稔,给多少贵人绣过蟒袍?”

“只王爷一位。”

她起身挑灯,随风飘动的发丝恰扫过赵晏耳根。

男人隐在暗处的唇角没来由地翘起,幽深眸子里倒映着女子纤弱的身影。

子时,赵晏心头微倦,才欲闭眼假寐,就听卫骁惊呼一声,“王爷!

微末姑娘她…”手中酒壶叮当摔去阶下,再睁眼,就见锋利的针尖刺破指腹正汩汩冒血,刚好染红了未绣完全的蟒睛。

而本该执针的女子却伏在案边没了意识。

赵晏扳过她的下颚,收紧的指节在触到颈脉温热的跳动时蓦然一僵。

“王爷,可要传——嘘。”

赵晏屈指抹去她指腹血渍,却突兀听到断断续续的异响。

视线缓缓落在女子均匀的呼吸上,这女人,竟在打鼾?


盛京有一条澄澈粼粼的护城河,名为锦江。

锦江尾蜿蜒入城,两岸的七彩琉璃盏交映着铺满江面,纸醉金迷处是贵人们最喜爱的繁盛地界。

温晴玉的漱玉舫泊在江边最暗处,两个巨柳影影绰绰垂下来,舱顶悬着的十二盏流萤明珠灯格外暗沉。

她斜靠在织锦缠丝软榻上,石榴红轻纱襦裙滑至肩头,赤裸的脚踝缀着镂空金铃,案头飘来的浓醇酒香托得满室霞光旖旎。

“姑娘…”丫鬟翠柳隔着珍珠帘颤抖来报,“锦澜王的贴身侍卫方才说…王爷身有要事,不便来见。”

温晴玉懒懒撑着头,光滑的纱绸在胸前低垂着,合眼把玩着一把通体墨黑的短匕。

那男人是锦澜王,身有要事倒也寻常。

“可说了是何要事?”

翠柳攥着手吞吞吐吐答,“是…是…”短匕忽然带风斜飞过来,“咣当”插入她身前两寸的朱漆地板上,“说!”

小丫鬟瘫软在地,冷汗顺着脸颊滴落,“锦澜王每晚戌时末都要吃王妃亲手做的糕点,据说连秦相的宴请都推了!”

温晴玉突然起身,脚踝金铃随之叮铃作响,“苏晚昭那贱人,定是故意缠着他!”

舱外响起醉酒的贵公子们给舞姬投掷金叶子的喝彩声,温晴玉赤足抽离地板上的短匕,手指在锋利的刀刃上轻轻抚过,“再去递帖,将时辰改为亥时末。”

亥末已是深夜,恰逢夜深人静,便是与那男人彻夜痴缠又如何?

…晚风裹着桂香掠过回廊,微末捧着空食盒驻足在沁水阁的小池边,指腹摩挲着袖袋中的素羊皮嵌丝荷包。

这荷包上的皮子是她用未鞣制的生羔皮所制,油脂混着牧草腥气凝在纤维里,如今只差一味劣质的茉莉熏香,便能激发出浓烈的酸腐味。

前世祈谷节上苏晚昭的珠串突然崩断,便是温晴玉身边的翠柳趁乱潜入斋舍,将穿串的五彩丝线绞了以铜丝相连,再用烛火将铜丝烤至灼热后,只待一盏茶的功夫,铜丝传递的余热便会将五彩丝线灼伤,此时只需稍加外力,丝线便会因沉甸甸的珠串彻底断裂。

她曾因这对主仆手笔承受苏晚昭十指穿针之痛,如今温晴玉正等在画舫上,这羊皮荷包便是她送给翠柳的见面礼。

“王爷今日用了三块。”

卫骁掀帘出来时,面上带着十足的喜色,“要你明日多做一块送来。”

微末垂眼轻笑,“是。”

卫骁瞧着她左手拎着的篓子,疑惑问,“你要出府?”

“王妃方才念着馋嘴锦江边的银鳞鱼。”

她将空食盒递给卫骁,“要奴婢去选几条肥美的带回来。”

卫骁接过食盒的手不自觉收紧,“可天色已晚,王妃怎么…”她拎着篓子巧笑嫣然,“王妃禁足在院中,奴婢没用,只能帮主子略解口腹之欲…”赵晏的玄色靴尖恰在此时踏出门槛,“那便同行。”

金顶马车在暗巷中疾驰,卫骁用力扯着缰绳疑惑不解,王爷方才分明又推了温姑娘的拜帖,可怎么转眼就变了卦。

月色透过车帘缝隙漏进车厢,赵晏闭目倚着金丝软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螭纹玉佩。

金线络子还打着她前几日亲手系的罗樱结。

“可看够了?”

男人突然出声。

微末一惊,忙垂下头去,没看到男人隐在阴影下微挑的唇角。


男人伫立在院中,月色将喜服上的金线淬成惨白的银光,“要亲手绣的才好。”

苏晚昭紧攥的指尖不住发颤,“可妾身......”檐角悬挂的铜铃忽地一阵脆响,碎音未绝,赵晏就已拂袖离去,徒留满地的海棠碎瓣粘在苏晚昭旖旎的裙裾上。

“微末…”她将脸掩进掌心啜泣,“可我连并蒂莲的叶脉都描不像......”微末虚扶着她的肩头,两指不自觉的轻捻。

苏晚昭自幼不喜女红,连绣块娟帕,针脚也是深浅不一。

前世也是这样荒白的夜,她熬红双眼替苏晚昭完成万寿图。

太后抚着浮雕般的锁绣赞她灵手慧心,从此那独特的针法便成了苏晚昭独创。

令她贤名大噪。

后来赵晏贴身的蟒纹香囊、冬猎时穿的貂绒护膝,一针一线皆出自她沁血的指尖。

“王妃莫哭。”

她轻声安慰,“有奴婢在。”

廊下阴影里,赵晏摩挲着螭纹玉佩的凸痕,两道纤影被油灯投在窗纸上,站着那人腰肢微折,似在细心指点。

以晚昭的女红,何时需要旁人指点?

“王爷。”

卫骁鬼魅般来到阶前,“两个验身嬷嬷扛不住,招了。”

赵晏按在玉佩上的手指一顿,“说。”

“银探子上…”卫骁喉结滚动,“浸了能致女子不孕的红花。”

“倒是舍得下本。”

赵晏突然轻笑,激起卫骁后颈一阵战栗。

前世他毕生未得嫡子,原来症结在这。

“剐干净些。”

玄色身影离去时,清洌的薄荷香钻入卫骁鼻尖,“本王要她们喉骨串成的串子,献给皇后娘娘。”

卫骁瞳孔骤缩,他竟从王爷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剥皮卸骨的快意。

三更,苏晚昭终是熬不住,伏在桌前沉沉睡了过去。

微末挑了挑灯芯,拿起才绣了小半的绣囊细看。

针脚散乱的如无状的蛛网。

她不急着补全,反先去了床榻边,将一丝褶皱也没有的落红帕扔到铜盆中燃烬。

这要了钱嬷嬷性命的东西,早该魂飞魄散。

明日的苏晚昭是泥菩萨过江,自是没有闲心再来寻这造孽的物件。

她取来绣针,按着苏晚昭的针脚继续游走,针脚乍看别无二致,可她偏偏多挑了半股丝。

皇后极擅刺绣,若这等粗陋的小心思逃得过皇后法眼,岂不枉费了她在赵晏面前刻意提起绣囊,和这为苏晚昭悉心布下的危局?

又是五更,天色朦朦。

自她跟了苏晚昭,整夜不睡倒成了寻常。

“王妃醒醒。”

她轻唤两声,“该梳妆了。”

“多亏你替我收尾。”

苏晚昭对着铜镜扶正九鸾钗,眼尾还凝着哭红的泪痕,“你瞧,今儿这檀晕妆可还衬我?”

微末将新开的螺子黛送过去,“王妃天生丽质,便是病西施的模样也动人。”

镜中倒映着她微红的眼底,和略显疲惫的面容。

赵晏已去上朝,府门前候着的是他的金顶车驾,鎏金车顶在晨光中泛着莹莹华光,晃得人目眩神迷。

赶车的人竟也从赵叔变成了卫骁。

微末挑眉,前世的苏晚昭可不曾有此优待。

这车驾形制直逼帝王銮驾,拉车的双马是来自南疆的汗血,马背披着纯金甲胄,铁蹄镶着锦澜王府独属的蟒纹金,便是被车夫握在手中的缰绳,也是由北狄岁贡的牦牛皮所制,点缀罕见的东海朝珠,极显奢华。

这是赵晏十二岁疏通漕运时,皇帝龙颜大悦之余亲赐。

皇后当年盯着车辙碾过宫门前留下的痕迹,徒手掐断了三根孔雀护甲,华贵程度可见一斑。

微末躬身钻进车厢,鼻尖便萦绕起赵晏一贯的丘山薄荷香。

车厢内华绸裹着软枕,锦帐扫过鎏金香炉,帐尾的珍珠串晃动着撞在楠木桌案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案上那碟梅花烙摆的极为讨巧,洒着满满一层糖霜。

“王爷心中定是有我的。”

苏晚昭指尖粘着糖霜,唇角翘得发颤。

微末心头轻动,“王妃凤仪,本就该配这独一份的恩宠。”

…皇后的仁明殿位于西殿群,两人在西角门前下车,正见若秋垂首立于滴水檐下。

此人是皇后面前得脸的大宫女。

苏晚昭躬身上前,“有劳姑姑引路。”

“折煞奴婢了。

“若秋回礼时肩颈笔直,“娘娘辰时三刻要听六宫禀事,王妃请快些罢。”

苏晚昭眼波流转,微末已捧着红绸包裹的银锭子上前,若秋一见就退后半步,“仁明殿有规矩......”微末将银锭子送进她掌心,“权当给姑姑添些脂粉钱。”

“对。”

苏晚昭擒住她的手腕硬塞,“姑姑莫不是嫌少?”

若秋将红绸送进袖中,“王妃可知,上月工部侍郎夫人这般行事,可被娘娘罚抄了半月佛经呢。”

她将褶皱的袖口抚平,“襄南的风俗,在宫里还是收着些好。”

这若秋收了银子还摆脸,实在叫人恼火。

来往的宫娥纷纷屏息侧目,苏晚昭脸色涨红却也只得强撑着福身,“谨记姑姑教诲。”

平南将军府世代戍守襄南,若非皇后赐婚,苏晚昭一介姨娘早亡的庶女,如今早就不知该流落何方。

是决计捞不到皇子这样好的归宿的。

她心中敬畏皇后,连带着对若秋也惧怕几分。

三人一并往仁明殿去,微末数着宫道上见方的青石砖。

上月有个洒扫宫女在此处被杖毙,据说肠肚都流了满地。

做奴才的,死生都在主子一念之间。

仁明殿的凤位之上,皇后正头戴九凤衔珠朝冠,章纹宫装隔着晨光熠熠生辉。

殿下众妃皆整装肃穆,入目所及的环佩玛瑙、珠链琥珀,惊得苏晚昭猛然止步。

皇帝膝下五子,偏是赵晏这第三子最先成婚。

皇后亲作保山赐婚,又得皇帝重视,此番接见便照着命妇的规制操办。

就连德贤二妃,也换上了华贵隆重的蹙金翟衣。

苏晚昭并未盛装打扮,身上是一袭寻常月白襦裙,此刻在这珠翠辉映的正殿里,倒像是误闯进金丝笼中的灰雀。

皇后朝她招手,“昭昭,快来。”

苏晚昭提着裙裾踉跄两步,在凤位前重重叩首,“晚昭拜谢皇后娘娘大恩。”

“到底是平南将军府养出的姑娘,连磕头也比旁人响亮三分。”

右首位的贤妃抚着赤金护甲轻笑,“只是这般气性,怎么就容不下姬妾所出的庶子女?”


五月柔风,漫天柳絮。

钱嬷嬷的袖口还湿哒哒的沾着皂角沫子,一把推开了吱呀作响的下人房门。

“小蹄子还懒着!”

她掀开泛黄的粗麻围帐,“外头都闹翻天了!”

微末倏然睁眼。

她被惊得心头激荡,思绪昏聩在梦里无法凝聚,不知今夕何夕。

钱嬷嬷见人醒了,拽着胳膊就把人往外拖,“做春梦了?

还不快护着你家姑娘去?”

细细看清眼前的人,钱嬷嬷?

她不是还在王府时就被姑娘杖毙了吗?

怎么会…微末被拽得一阵眩晕,定了定神往四周看去。

斑驳的梁上挂着蛛丝,一抹光柱从半开的窗扇里透进来,灰尘在晨光中起伏飞舞。

“嬷嬷,今日是什么日子?”

“发什么癔症!”

钱嬷嬷将手在裤腿上擦了擦,又覆上她的额头,“明日大婚,验身嬷嬷都到了,昭姑娘砸了三盏茶碗,正闹着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呢!”

大婚?

苏晚昭已贵为皇后,要与谁大婚?

微末视线沉缓。

被生生剖腹的窒息感还在心头,她喉间发紧。

盯着自己素白的双手,没有染血的指甲,没有冷宫青石地面上磨出的老茧,手臂上被苏晚昭用金簪刺出的月牙疤,此刻也光洁如新。

不对,不是苏晚昭要另嫁,而是她…重生了。

窗外海棠开得正艳,细密幽香钻入她的鼻尖。

前世,也是这样大好的春色,苏晚昭一身凤服来到残柳宫,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她的孕腹,“本宫与陛下的孩儿,怎能流着贱婢的血?”

她凑近她耳边,凤冠流苏扫过她的脸,“去死吧。

你活着,本宫睡不安稳。”

微末瘦弱的身躯不住颤抖。

她曾为苏晚昭挡下多少明枪暗箭,替她喝下毒酒,抗下仗刑,她也曾抱着她哭得梨花带雨,转头却将她送给赵晏暖床,“微末,只有你能帮我拴住王爷的心。”

她便熬干心血一路推着她登上后位,从不屑与赵晏有任何瓜葛。

替她代笔,教她抚琴,察言观色笼络夫君,广施义财赢尽民心,手握慈惠之名让她大放异彩。

再将敌人一个个撕碎,叫赵晏疼她入骨,最后,自己却被残杀在冷宫之中。

是赵晏登基后突然传寝,唯一一次承恩竟就叫她有了身孕。

身为奴婢,她何其无辜?

她将粗麻被抓出褶皱,不自觉按向平坦的小腹,可怜她只有七个月大的孩儿,竟被苏晚昭害死!

前世种种,如今想来竟是这般可笑!

原来这天底下,唯有权力在手,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随意支配她人人生。

再睁眼,料峭的狠厉已褪成平静。

既让她重来一次,她便要将加诸在苏晚昭身上的光芒全部收回来。

做赵晏这个未来皇帝的女人,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

让苏晚昭也尝一尝,失去一切的痛苦。

她在钱嬷嬷的催促声中麻利地穿上粗布麻裙,“嬷嬷方才说,给姑娘验身的人已经到了?”

“可不是!”

钱嬷嬷不停地将人往外推,“你再不去,小心被你家姑娘打死!”

微末拉住她,取出一块手帕,从墙角裹上些防老鼠的石灰,才浅甜一笑,“多亏嬷嬷唤我。”

推开房门,外面一片莺啼绵绵。

苏晚昭是平南将军府庶女,父母兄长皆战死沙场后,作为孤女的她,被皇后指给了锦澜王赵晏为妻。

可赵晏的生母德妃却对这个毫无倚仗的儿媳十分不满,便刻意派人前来验身羞辱。

她缓步来到苏晚昭门前,里面正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你们别过来…微末呢?

我要微末!”

苏晚昭的声音发着抖。

“苏姑娘,你少些抵抗,就免受些皮肉之苦。

老奴也急着回宫复命。”

微末在门外驻足,这两个嬷嬷名曰验身,实则暗中揣着银探子想要毁了苏晚昭清白。

前世苏晚昭被破了身,在大婚夜声泪俱下控诉德妃,引赵晏厌烦拂袖而去,多年不曾踏足虹霓院。

从此她二人受尽凌辱,如同活在炼狱。

微末轻捻指尖,她还得借苏晚昭王妃的身份往上爬,暂时不能撕破脸。

跨过门槛时,她见瘦一些的嬷嬷正拉着苏晚昭的小臂往床榻上拖,地上满是青瓷碎片,混着泼洒的胭脂,像极了冷宫青石砖缝里干涸的血迹。

“微末!”

苏晚昭鬓发散乱地扑来,银色小衣滑落半肩,露出臂上一点红痣,“她们…她们想毁我清白…”微末恍若隔世,此时的苏晚昭人畜无害,还是个只会躲在她身后哭的娇矜闺秀。

“苏姑娘慎言!

“那瘦嬷嬷冷笑一声,“坊间传言,苏姑娘并非完璧,德妃娘娘体恤,特让老奴来验身证你清白,如何是毁?”

苏晚昭咬着唇不敢吭声。

“嬷嬷说的是。”

微末不动声色地拦在苏晚昭面前,屈膝拜礼,“娘娘爱护,我家姑娘又岂会不知。”

瘦嬷嬷用眼尾睨着她:“你这婢子倒是懂事。

那便好生劝劝你家姑娘,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不成?”

说着两人便大喇喇坐在客椅上,目光阴鸷地朝她们看来。

微末敛目应是,转回身为苏晚昭穿好外褂,“姑娘莫怕,只是例行验个身,两位嬷嬷定不会叫姑娘受委屈的。”

“不…”苏晚昭抖若筛糠,死死攥住她的手,“我从未许过人家,怎会不是完璧?

若她们如市井一般胡说,我…我还怎么面对王爷?

分明是德妃她…心怀不轨!”

微末兴致颇高,并未如前世一般,打断苏晚昭对德妃出言不逊。

“简直荒谬!”

瘦嬷嬷果然拍案而起,“娘娘是王爷生母,又是四妃之首,何故要对你一介孤女不轨!

苏姑娘如此污蔑,是以下犯上,该受仗刑!”

微末听得真切,这嬷嬷拍案时袖中发出的声响,分明就是暗藏着的银探子。

苏晚昭被吼得脸色煞白,拉着她的袖口不敢再言语。

“姑娘是被吓糊涂了。”

她用身体挡住那嬷嬷视线,悄悄将包着石灰的帕子塞进苏晚昭汗湿的掌心,“去吧,娘娘定是欢喜姑娘也来不及的。”

苏晚昭怔愣片刻,才颤抖着将帕子藏进了袖中。

她将人拉至瘦嬷嬷面前,“嬷嬷息怒,我家姑娘这就配合验身。”

“一早听话,又何必受苦?”

瘦嬷嬷叉着腰喝骂,“还不快躺到床榻上去?”

待苏晚昭依言躺好,微末便无声退至屏风后。

那石灰粉尘极盛,她不想被沾染半点。

前世她拼死护主皮开肉绽,今生她不想再为苏晚昭承受哪怕一丁点损伤。

片刻,里间果然传出两个嬷嬷的鬼叫,“你撒的是什么东西?”

苏晚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微末!

救我!”

见人被浮灰蒙的闭着眼,微末心中恨意滔天,前世为她扛下的三十庭杖,此刻似又在脊背处燃起灼痛。

她很想捡起地上的碎瓷,径直割断她白嫩的咽喉!

可现在…还不行。

她掩下眸中汹涌,拉起苏晚昭的手腕就向门外冲去。

去找赵晏,只要从那嬷嬷袖中搜出银探子,危机顿解。

她知道那人此时正在府中。

“你受伤了?”

谁知她们刚绕过院中假山,迎面就撞上了一身玄色衣袍的赵晏。

微末身影一顿,嗯?

今生他怎么来得这样早?


五更天未明,外头已熙攘热闹起来。

微末醒来时,脑中还阵阵发昏。

苏晚昭昨夜梦魇,她只睡了一个时辰。

出门前,她拉住同行的钱嬷嬷,“明日姑娘房里的落红帕,嬷嬷不要去。”

钱嬷嬷横她一眼,“又闹什么幺蛾子?”

她攥住妇人花白的手,“嬷嬷信我。”

“好好好。”

钱嬷嬷趁机将两个鸡蛋塞进她腰间,“今日忙碌,饿时就吃一个。”

触到她嶙峋的肋骨时,动作突然放轻,“瘦的跟个鬼似的。”

钱嬷嬷是府中的浣洗嬷嬷,前世去收那帕子时,发现帕面洁白如新,苏晚昭羞愤不已,强说是钱嬷嬷偷换了她染血的落红帕,将人活活杖毙。

后来她才知晓,原是赵晏并未与她同房,落红帕又怎么可能染血?

那是苏晚昭第一次露出凶恶的獠牙,她却痛失了王府中唯一愿意待她好的人。

…是夜,微末端着喜秤随侍在侧,苏晚昭端坐在百子千孙锦被间,盖头下传来甜腻的呼吸,“微末,王爷来了吗?”

“就快了。”

微末垂首站立,有些许困意浮上心头。

“我好紧张…”苏晚昭搓着汗湿的手,“你说,王爷会喜欢我吗?”

“会的。”

微末轻声应着,“真情可贵。

王妃只需时时与王爷坦诚相待,王爷定会倍加珍惜的。”

“好。”

苏晚昭点头,红盖头随之起伏飘动。

话落,赵晏便推门而入,挑走她手中喜秤。

喜帕掀开时,红暖烛光正映出苏晚昭娇羞的面庞。

“王爷来的怎么这样迟,叫晚昭好等。”

赵晏坐在她身旁,“宾客缠人,不好推却。”

微末将摆着合衾酒的托盘送上前,苏晚昭开口间,凤冠上的珠帘撞出轻微细响,“那些人怎么如此不知趣!”

赵晏叩在杯沿上的力道重了三分。

苏晚昭却浑然不觉地倾身执杯,“明知王爷劳累了整日,何故非要相缠?

尽是民间那些腌臜的旧俗!”

“那依王妃看,”赵晏的眸子在酒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该如何行事?”

苏晚昭端起合衾酒,自顾缠上赵晏小臂,“明日去给皇后谢恩时,定要告他们一状,好给王爷出气。”

赵晏举杯不饮,目光扫过她凤冠上的衔珠金凰。

前世封后大典,晚昭也是戴着这样的凤冠,那时的她端庄得体,得朝野民间百口称赞,从不见半分挑理吝啬。

“王妃似与皇后十分投契。”

“多亏皇后赐婚。”

杯酒入腹,苏晚昭目色迷离,“晚昭才有幸嫁与王爷,如此大恩,晚昭该毕生铭记…”赵晏指腹摩挲着鎏金杯沿,烛光在酒液里碎成点点金光,“王妃所言…极是。”

“王爷也觉甚好?”

苏晚昭道,“皇后常说晚昭纯真无忌,晚昭还以为…王爷会不喜。”

窗外恰传来两声莺啼,惊起烛火一阵躁动不安。

苏晚昭的确纯真。

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占嫡又占长,出生既是储君,赵晏想上位,势必要与这对母子不死不休。

苏晚昭却念起了赐婚恩情,对夫君的死敌感激涕零。

赵晏仰头饮尽合衾酒,酒珠顺着喉结滑进大红衣领,“都退下吧。”

五月初夏,天边挂着好看的弦月。

微末滑坐在地,前世此刻,她正因对抗验身嬷嬷遍体鳞伤,独自躲在廊下舔舐伤口。

困意铺天盖地般袭来,微末一日夜未曾合眼,斜靠在墙角缓缓睡去。

夜半,婚房中传出苏晚昭的哭声,“王爷为何不愿同床?

可是嫌晚昭粗鄙?”

微末忽然惊醒,蜷了蜷发麻的指尖,赵晏不愿与苏晚昭同床?

想来是苏晚昭接连触及陈贵妃与皇后,彻底惹恼了赵晏。

皇后不必说,苏晚昭身为闺阁女子,不懂夺嫡之路暗潮汹涌,尚算有情可原。

可被刘嬷嬷瞅准时机刻意提起了陈贵妃,是切切实实捅了赵晏的心窝子。

她掩眸轻笑,将身子往廊柱下躲了躲。

赵晏自幼在姨母膝下长大,感情比之德妃更甚。

陈贵妃名曰狐媚惑主要以家法处置,实则是幼时的赵晏撞破陈贵妃与侍卫奸情,姨母来寻他时又恰被那侍卫发觉。

陈贵妃欲杀人灭口,姨母为护他枉死,从此他便恨毒了家法二字。

封王后,赵晏清算的第一人,便是陈贵妃。

门扉洞开,赵晏拂袖而出,微末起身不及,被抓个正着。

金丝蟒纹靴在她眼前站定,“你很冷?”

她这才发觉身上披着一件粗麻外褂。

能给她送衣裳的,整个王府只有钱嬷嬷一人。

她将外褂往下扯了扯,“奴婢不冷。”

头顶的声音却说,“穿好。”

她手一顿,突然被男人扣住手腕,手指掐在她短小一大截的袖口上,“不知道的,还当本王苛待下人。”

少女细密的秀眉轻轻蹙起,他猛然松手,暗骂自己不该拿小小奴婢出气。

他负手立于阶前,重活一世,燥火竟如此难控。

每当面对晚昭,他心中总是怪异,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让他茫然找不到方向。

晚昭就像…被人换了灵魂。

他瞥见女子腕间淡淡的红痕,耳根不觉发烫,幸得深夜无人瞧见。

可那拇指大小的烫疤却刺的他呼吸一滞。

他翻了微贵人牌子那夜,这疤痕便异常显眼,本以为是在宫中所留,没想到在这许多年前就已经有了。

“这伤,哪来的?”

前世他也问过同样的话。

但他已不记得这女子当时答了什么。

微末忙去拉不及手腕的袖口,无果后只好拿右手遮了上去,“奴婢没用,半月前曾扯断姑娘一根头发。”

这声音细弱蚊蝇,却刚好落入赵晏耳中。

赵晏心头微乱,只是因为扯断了一根头发?

“明日去库房领玉肌膏。”

他顿了顿,“再领一匹水云锦。”

男人撂下话就欲抬步离去。

“王爷!”

苏晚昭嫁衣还未褪,又追至院中,“晚昭知错了,求你不要走…”赵晏脚步未停,“王妃早些安置,本王还有公文要阅。”

苏晚昭踉跄着去追,微末转身将人扶住,嫁衣上的珠串硌的她掌心生疼,“王爷留步!”

“何事?”

男人将手指移至腰间的螭纹玉佩上,微末知道,这是他耐心耗尽的信号。

“王妃训话时失言,明日进宫,皇后定会为难。”

她扫一眼赵晏快速说道,“奴婢听闻,早年皇后赈灾时,最爱百姓献上的五谷绣囊。”

赵晏眉峰微挑,他倒是将此事忘了。

“接着说。”

微末轻舒一口浊气,“奴婢愚钝,若王妃将亲绣的绣囊呈于皇后,危机或许可解。”


微末站在众妃最末,不时撩来的微风搔得她耳根微痒。

贤妃育有二皇子赵诚,德妃育有三皇子赵晏,皇后育有皇长子赵元僖,三对母子明争暗斗,早就势同水火。

只是二皇子赵诚文弱不比赵晏,贤妃这些年攀着皇后以求渔翁之利,愈发对德妃母子赶尽杀绝。

“儿臣…只是…”苏晚昭还跪在冰凉的砖面上,皇后摩挲着腕间的凤纹金钏视若无睹。

“只是什么?”

贤妃轻嗤一声,“若中宫娘娘也似你一般毒妇心肠,早该将我等亲生的皇子溺毙在御花园的荷花池中!”

“是晚昭昨日失言…”苏晚昭一抖,取出五谷绣囊高举过头顶,“昨夜王爷已训斥过了,晚昭熬了整夜绣成这绣囊,想求皇后娘娘宽恕。”

五谷绣囊取自民间习俗,每逢灾年百姓便缝制此囊祷告上天,每一个针脚都代表着百姓的苦楚与期冀,无人敢轻易践踏。

皇后抚摸着绣囊上的“丰”字抢针,这是她亲定的《祈天令》纹样。

“昭昭心有农桑,倒是衬得起锦澜王妃的玉牒。”

皇后朝苏晚昭伸出手,“快来本宫这坐。”

贤妃握着茶盏的指尖一紧,暗骂皇后这老狐狸惯会披着假皮做好人。

她瞧着坐在对面未发一言的德妃轻蔑道,“德妃姐姐怎的不吭声?

莫不是听闻验身嬷嬷惨死,连舌根都发苦?”

卫骁昨夜给仁明殿送来了银探子,随之一道的还有两枚穿着喉骨的琥珀手钏,皇后命人毁了银探子,却将手钏径直送去了德妃的延福宫。

德妃垂着眸子不与她对视,“妹妹说笑,老奴们染了时疫暴毙,本宫正愁要送什么给新妇压惊。”

卫骁早已密报那银探子来由,此刻她只恨时机未到,扯不下皇后虚伪的面皮。

“是么?”

贤妃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姐姐如此护着儿媳,莫非此番用这绣囊讨饶,也是得了姐姐明示?”

德妃淡淡扫她一眼,“妹妹的心思该多放一些在诚儿身上,本宫听闻他前日又呕了血。”

“你!

…”贤妃最忌旁人提起二皇子病弱,德妃是在捅她心窝子。

“好了。”

皇后适时摆手,阻了贤妃的话,“当着小辈的面闹什么?”

贤妃施施然起身,收敛护甲将绣囊捻来掌心,突然翻至背面,“臣妾是担心农桑大义被人玷污利用,娘娘还得细细查看。”

“苏将军满门忠烈,昭昭岂会做这等阳奉阴违之事…”话未说完,皇后瞳孔骤缩。

绣囊正面绵软如柳,背面却似铁画银钩,针法虽相同,但后来那人明显在极力模仿,收尾转折处还多勾了半股银线。

且后者针法颇具神韵,若非有意隐藏,此绣工可堪表率。

皇后低声喃喃,“这分明出自两人之手…”绣囊承载万民心愿,起尾不可易手,否则必将触怒天神降下灾祸。

苏晚昭攥紧的指尖猛然颤抖,“怎么会呢…都是晚昭一针一线亲手缝上去的…起针如稚子涂鸦,收尾却有大家风范…”皇后勃然大怒,将绣囊重重扔在地上,“好个一针一线!

苏氏晚昭,你是想天神降罪我栖梧吗!”

苏晚昭瘫坐在地,她分明仔细瞧过,那针脚极其相似,怎会如此轻易就被皇后发现?

微末上前跪在殿中,“皇后娘娘恕罪!

王妃诚心,昨夜苦熬至三更…”话未说完,殿外忽有金戈击玉之声破空而来。

“儿臣参见母后。”

赵晏靴底碾过满地凌乱,薄荷香随风漫进殿中,他俯身拾起绣囊,指腹在“丰”字尾端突起处流连摩挲。

“这背面的抢针,是儿臣昨夜握着晚昭的手改的,算不得易手。”

皇后拍案怒斥,“荒唐!

你何时学的刺绣?”

“母后忘了?”

赵晏将绣囊系在腰间,“十二岁南寻治水,儿臣在河工处学的。”

他忽然解下外袍裹在苏晚昭肩头,“晚昭怕针法粗陋辱没农桑,是儿臣强要添这几针。”

贤妃的寇丹紧紧陷进掌心,“锦澜王倒是怜香…贤娘娘,”赵晏转身轻笑,“您鬓间明月珰的缠丝松了。”

修长的指节探向贤妃头饰,贤妃只觉鬓间一痛,半截断发已被赵晏擒在手中。

殿内阵阵死寂。

皇后盯着那断发,想起先帝驾崩当夜,这狼崽子也是这样笑着拧断了叛臣的脖子。

“若无他事,儿臣退下了。”

离开仁明殿时,恰听殿内传出瓷盏碎裂之声,金顶马车在殿外候立,马儿发出不安的喘息声。

苏晚昭几乎是栽进马车的。

方才赵晏披在她肩头的玄色外袍缓缓滑落,露出里面被冷汗浸透的月白襦裙。

“王爷…”她开口间声线丝丝颤抖。

赵晏斜倚在金丝软枕上,手指把玩着那枚五谷绣囊。

背面定是微末所绣,方才他只当是这婢子故意变针陷害,如今细看,两面相像程度倒也算鬼斧神工。

皇后并未说错,背面绣工确有大家风范。

他扫一眼跪在角落的人,“起来。”

微末重重叩首,“昨夜奴婢怕王妃熬坏身子,自行收尾却险些害了王妃,请王爷降罪。”

“与你何干?”

赵晏将绣囊轻飘飘扔在地上,“王妃不知绣囊不能易手?

既熬不得深夜,索性不绣便是。”

车辕突然压过宫道上的凸痕,苏晚昭扑倒在赵晏膝前,“妾身一向最是听王爷的话…”赵晏勾起她泪痕遍布的脸,“倒成了本王的不是?”

“不、不是的…”苏晚昭慌乱地想要解释,赵晏却已兀自收回手去,“王妃今日,倒让本王想起了南境战俘营里被吓破了胆的鹌鹑。”

“什么…”苏晚昭纵是做梦,也想不到赵晏竟会拿鹌鹑来比喻她。

男人将珠串垂帘拉起一角,车驾正路过陈贵妃旧居,家法二字又激得他青筋直跳。

他不自觉将目光投向角落里淡定自若的身影上,“这般胆色,怎么连小小奴婢也不如?”


赵晏向来是决绝的性子。

否则怎会任由苏晚昭被欺凌多年。

此人从不沉沦情爱,她努力半生,也只让苏晚昭走进他的生活,得到他的欣赏与尊重,却从未打开过这男人的心。

他只是觉得,典雅庄重、通权达变的苏晚昭可堪王妃与皇后之位,仅此而已。

苏晚昭久立在门前,顾盼自怜地念着,“微末,王爷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微末将人扶回房中,“王爷方才不是待姑娘极好?

怎会生气。”

“可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王爷定是有事在身。”

她拿起玉梳为苏晚昭篦发,“姑娘只需保持本心,定会与王爷琴瑟和鸣的。”

“真的吗?”

苏晚昭眼眸发亮。

“嗯。”

微末点头,篦子行至发稍时缓缓停住,“世人虚伪,唯有真性情最是难得,姑娘本性烂漫,王爷定会欢喜。”

…夜幕时分,宫里送来十二抬红妆。

微末苍白的指尖划过上面的鸾凤和鸣图案,想起前世,苏晚昭就是用这样美丽的盒子,装走她七个月大的孩儿。

“微末!”

珠帘轻响,苏晚昭环佩叮当地扑来,珠翠流苏扫过她的脸颊,“幸好有你。”

温热气息扑在耳后,激起微末满身寒栗。

她下意识护住小腹。

“怎么了?”

苏晚昭问。

微末恍惚,点了妆的苏晚昭精致动人,尚未变成那个善妒狠厉的皇后。

她摇头,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苏姑娘。”

两人回身去看,是卫骁。

苏晚昭眼角含笑上前两步,“卫骁,是不是王爷唤我?”

卫骁侧身让路,“宫里的训话嬷嬷到了,王爷请姑娘过去。”

苏晚昭闻言脸色煞白,扭头拉住微末小臂,“微末,怎么办,我害怕…”微末将她双手攥进掌心,“姑娘莫怕,王爷也在,定会顾及姑娘的。”

苏晚昭这才绞着帕子跟去了赵晏的沁水阁。

栖梧国凡女子出嫁,前夜都要听母亲训话,苏晚昭是孤女,皇后便派来嬷嬷,以国母身份充当这一角色。

内容大致是先以三从四德耳提面命,再提出问题要女儿回答。

按照习俗,问题也大多是若夫君纳妾,若妾室邀宠,若无所出云云。

苏晚昭也是知晓的,但她不知该如何体面作答。

前世她反复去教,苏晚昭虽因紧张失仪,却也算勉强过关。

此时她闭口不言,一切任由她自行应对,赵晏会在场,也好叫他亲见,没了伪装的苏晚昭,究竟是何本性。

三人走进月洞门便飘来薄荷香,赵晏执卷端坐于亭中,一旁正立着个宫装打扮的老嬷嬷。

往亭中去时,苏晚昭的鞋尖不慎勾到裙裾,整个人扑进微末怀中,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姑娘且安心。”

微末扶正她鬓间摇摇欲坠的凤簪,“嬷嬷问什么,便‘如实’答什么。”

众人目光皆凝聚苏晚昭一身,微末瞥见赵晏面上一闪而逝的疑惑。

刘嬷嬷捧着玉牒上前,“王妃万福。

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为王妃训话。”

苏晚昭乖顺跪在事先备好的软垫上,刘嬷嬷便训道:“今汝将为人妇,须谨记三从四德。

贞静自守、以夫为纲…”天色渐暗,刘嬷嬷终于将王妃玉牒交于苏晚昭手中,“王妃明艳,与王爷极为般配。”

“真的吗?”

苏晚昭脸颊泛红,将玉牒转给微末,羞赧地低下头去,“晚昭…自是配不上王爷的。”

嬷嬷含笑问:“请王妃示下,若王爷执意纳侧妃,当如何自处?”

“自是…自是…”苏晚昭突然转头看向亭外的微末,少女垂首立在稀薄的月光下,手中托盘里的玉碟映出惨白的光晕。

“晚昭?”

赵晏屈指敲在桌案边缘,脆响惊起阵阵鸟鸣。

“自然是…”苏晚昭咽下喉间酸涩,“该为妹妹备下最敞亮的东侧院。”

“王妃大度。”

刘嬷嬷满意道,“若遇侧妃邀宠,当如何?”

“自当…自当以家法论处。”

她忽然攥紧帕子,“那等狐媚惑主的,合该跪在祠堂…不,晚昭是说…”没来由的慌乱使她肩线都在颤抖,“该规劝妹妹守礼。”

刘嬷嬷拧眉,眼中蓄起些许不满,用余光瞥一眼还端坐着的赵晏。

赵晏也皱眉打量苏晚昭,手中书页随着微风翻飞作响。

“若王妃三年无所出,当如何安排子嗣一事?”

“不…不能过继…该广寻名医为我瞧病!”

苏晚昭突然抓住螺纹袖口,“庶出子女皆是旁人的孩儿,我…我…王妃慎言!”

刘嬷嬷登时大怒,“王妃身为正房嫡母,怎能唤王爷的子嗣为‘旁人的孩儿’?”

苏晚昭仓皇后退,撞倒一旁的鎏金香炉,香灰撒落在地上腾起阵阵白烟。

“且王妃方才所说‘家法论处’,可知这四字牵扯甚广?

王妃暴戾行事如何能给后宅一片安宁?

难道不知十年前的陈贵妃便是用这家法——嬷嬷。”

赵晏突然压下手中书卷,“夜深了。”

刘嬷嬷猛然噤声。

十年前的仲夏,陈贵妃正是用这家法将德妃胞妹活活鞭死,而面前这位冷面王爷,自幼便与姨母感情甚笃。

“老奴失态。”

她扯出娟帕拭汗,赵晏近日风头正盛,太子也要避其锋芒,她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恭,“眼下事毕,老奴告退。”

“嬷嬷可还忘了什么?”

刘嬷嬷顿在原地,恍然道,“王妃贤良淑德,老奴恭祝王爷与王妃举案齐眉,鸾凤和鸣。”

赵晏如鹰般的眼神扫过,“送嬷嬷。”

待刘嬷嬷走远,苏晚昭当即泄了全身力道瘫坐在地,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赵晏碾出杯中半截茶梗,忽然记起前世微末故去,腹中便怀着他的长子,遗憾竟贯穿两世,“这便是你的如实作答?”

“晚昭只是…只是…”苏晚昭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微末跪地去扶,短小的粗麻袖子几乎退至手肘处,恰露出手腕上拇指大的烫疤,“姑娘胆小,近日又时常梦魇,方才定是魇着了。”

赵晏瞥见那烫疤,想起那时为她敛尸,她苍白着一张脸,指节上曾布满斑驳繁复的划痕。

“对!”

苏晚昭掩面啜泣,“晚昭总是梦见血淋淋的婴孩追着我索命…既是身体不适。”

赵晏端起书卷遮住面容,“明日大婚便从简,你也好生休息。”

苏晚昭突然膝行上前,凌乱的手泼翻赵晏手边茶盏,“王爷信我!

晚昭盼了许久的大婚,怎能从简?”

赵晏忽然感到陌生,前世无论如何,晚昭总会端着贵女的仪态,何曾这般失态过?

“退下吧。”

他不知为何没了兴致,淡淡道。

苏晚昭紧咬下唇,不敢置信地看过去,却只看得到冰凉的卷书。

微末素手擦去她脸上肆虐的泪珠,“姑娘莫哭,仔细哭坏了眼睛。”

“微末。”

赵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生照顾你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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