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笙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她还是决定要跟父亲叶连生商量搬出去住的事。
第二天早饭，水笙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把煎蛋戳得稀烂，金黄的蛋液流在白瓷盘上，像一滩摊开的谎。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爸，我报了一个考编辅导班，但离家比较远，正好有同学也报了，我打算跟同学在辅导班附近一起租房，方便学习。”
叶连生正准备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抬眼，刀刃般锐利的目光直直扫过她的脸庞，仿佛要将她看穿。
“没结婚的女孩子住外面像什么话？再说放着自己家房子不住，租房不得花钱吗？”
母亲木已舟坐在一旁，悄悄踢了踢水笙的脚，围裙上还沾着鱼鳞，轻声劝道：“你爸卖鱼挣点钱不容易，别再额外增添家里的负担了！”
水笙掀开袖口，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擦伤。
那擦伤是上周在巷口摔车时蹭的，结痂的边缘还渗着点血痕。
“您看看这路！上周摔得我现在连握笔都打颤，要是考编落榜，难道去接您的鱼摊吗？”
父亲叶连生夹菜的手微微一怔，他那刀疤纵横的掌心还沾着没洗净的鱼鳞垢。
水笙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知道这句话戳中了他二十年来在水产市场弯腰杀鱼的痛处，于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这也是为了方便学习。”
“住家里的话每天骑车要跑很远，路上也很危险！而且我还找了一家给小学生辅导作业的培训机构，也在那附近。”
“我白天打工，晚上复习，所以房租费生活费我自己完全可以解决，不会给家里增添额外负担。”
母亲木已舟扯下围裙，露出洗得发白的秋衣领口。
她知道小女儿从小就倔强，于是连忙帮腔：“难得孩子这么上进，就同意了吧！跟女同学在一起，也放心！”
这话像块湿抹布，轻轻擦过叶连生绷紧的眉峰。
叶连生盯着水笙腕骨处淡淡的擦痕，想起上个月她冒雨去夜市摆摊，回来发着高烧还硬撑着做饭……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嘟囔一句：“住外面别瞎混！每周六必须回家吃饭，你妈腌的糟鱼还等着你晒。”
水笙一听，心里乐开了花，满口答应下来。
回屋收拾好东西，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搬到了学武那里。
出租屋里，温暖的阳光正从纱窗洒进来，在学武新换的蓝色床单上织出菱形光斑，看起来温馨又美好。
水笙特意买了瓶廉价香水喷在角落，试图盖住屋里常年不散的烟味，想要把这个出租屋布置成他们的爱巢。
刚住一起时，学武就像一块甩不掉的橡皮糖，整天黏着她。
她在厨房切土豆时，他会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
指尖还沾着择韭菜时留下的辛辣气味，混着洗洁精的薄荷味钻进她鼻腔，让她忍不住轻轻皱眉，却又带着一丝甜蜜的嗔怪。
洗衣机开始转动时，他会叼着牙刷从卫生间冲出来，把她的白衬衫和自己的黑袜子分开。
还故意把她的蕾丝内衣举得老高，逗得她满脸通红，抄起抹布追着他打，出租屋里满是他们的欢声笑语。
那时厨房的瓷砖上总落着他帮忙时蹭掉的韭菜叶，阳台晾衣绳上的衣服歪歪扭扭却带着生活的温度，像串被阳光晒暖的糖葫芦，甜蜜又美好。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如烟火。
那天，水笙在父亲的市场帮忙，被大雨淋了个透，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
可学武却在台球厅打到凌晨，对她的病痛不管不顾。
等水笙退烧后，她发现洗衣机里的黑袜子和白衬衫又搅成了一团。
领口染上了洗不掉的灰渍，就像他们的感情，开始有了擦不掉的污渍。
“最近手气不好，输了点钱。”
学武把没吃完的泡面塞进床底，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再没提过帮忙择菜的事，仿佛那些甜蜜的过往从未发生。
后来，争吵像梅雨季节的潮气，不知不觉浸透了生活的每个角落。
水笙蹲在地上擦地板，他却把烟头按在刚拖干净的瓷砖上，火星四溅，也溅灭了她心中的温情。
就连她生理期腹痛得直冒冷汗，他也只是隔着卫生间门不耐烦地喊：“热水器没热水了，你快点洗。”
声音冰冷，没有一丝关心。
曾经会心疼她、温柔抚摸她的手，如今只会在她端着满满一盆脏衣服时，懒洋洋地指向阳台：“晾完把我那件灰衬衫熨了，明天要穿。”
语气理所当然，像在使唤一个仆人。
最让水笙寒心的是那个深夜，下水道堵了三天都没人管。
水笙跪在地上通管道，污水溅湿了袖口，又脏又臭。
而学武却在沙发上打游戏，头也不抬地说：“找房东啊，喊我干嘛？”
那一刻，她看着他晃荡的脚尖，突然想起刚同居时他说“我爱你”的模样，喉间泛起比污水更苦涩的滋味。
从此，厨房的油烟味彻底盖过了廉价香水味。
她的手在凉水里一遍又一遍搓洗着他的黑袜子，冰冷刺骨。
而他的游戏音效，成了出租屋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又刺耳，仿佛在嘲笑她的不幸。
现在的水笙，连切菜时都习惯性往后躲。
那个曾经温暖环住她腰的怀抱，早已消失在日复一日的争吵和堆积如山的碗筷里。
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沾满油渍的灶台前，把青春和期待，慢慢熬成一锅无人问津的冷汤，苦涩又凄凉。
水笙盯着台面上结壳的酱油瓶，突然想起搬家那天学武说“以后我做饭给你吃……”
灶台上还贴着张歪歪扭扭的菜单，第一页写着“水笙爱吃的糖醋鱼”。
可如今，菜单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就像他们逝去的爱情，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