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那股邪恶的力量潮水般在他体内低伏,像冬眠的毒蛇,只是偶尔懒洋洋地翻个身,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撕裂骨髓般的寒意。沈修白躺在病榻上,潮湿的病号服贴在身上,仿佛也浸透了这股渗人的寒气。
筑基失败后的剧痛和“心魔渡劫”留下的创伤远未痊愈,但他此刻顾不上那些。墨先生冰冷的旁观像一根刺,扎在他意识最深处。那种纯粹的观察,没有任何情绪,比所有的痛苦都更让他愤怒和警惕。
他要弄清楚。
所有感官内收,沈修白努力去触碰体内那股冰冷力量。它盘踞在丹田附近,不像之前那样在他经脉中肆意乱窜,而是收缩成一团,散发着古老、令人憎恶的气息。意念小心翼翼地靠近,不像对待“灵气”,更像是在接近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他尝试感知它的“结构”。在他的感知中,这股力量不是流动气态,也不是凝实的液态,更像是无数细密的、冰冷的晶体聚合而成,每一个晶体内部都闪烁着微弱却扭曲的光芒,伴随着难以察觉的低语声。那些低语并非人声,像是极地冰川崩裂的轰鸣,又像深海巨兽呼吸的沉重。
剧烈的反感几乎让他呕吐,但愤怒压制住了生理性的不适。墨先生说它是“规则具象化”?狗屁!这分明是某种腐烂的、来自深渊的恶意!他试图用意识“抓住”其中一个晶体,更深入地探究。
“咔!”
感知中传来一声脆响,像是冰晶破碎。紧接着,一阵电流般的刺痛沿着他的脊柱猛地窜升,直冲脑海!病房的天花板在他眼前瞬间扭曲,白色的墙壁像蠕动的肉块,上面的壁纸图案化为无数只布满血丝的眼球,滴溜溜地转动着,死死盯着他。
低语声瞬间放大,不再是遥远的轰鸣,而是在他耳边炸响,尖锐刺耳:
“……窥探……你无权窥探……卑微的凡人……”
“……这是赐予……不是囚笼……接受……臣服……”
“……你以为‘他’是引路人?不……他只是守墓者……或者说……是看门狗……”
看门狗?墨先生?沈修白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些低语,与他之前在幻觉中听到的既有相似,又多了几分针对性和恶意。它们似乎知道他对墨先生的怀疑。
他咬紧牙关,试图忽略这些干扰,继续深入。那冰冷的晶体力量感受起来无比坚硬,同时又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韧性,仿佛怎么也捏不碎。他试着想象墨先生的身影,将心中对他的愤怒和质问投射过去,试图寻找墨先生在这股力量上留下的任何“印记”或“线索”。
“他给了你钥匙……却从未告诉你门的另一边是什么……”低语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你试图用凡人的逻辑理解?可笑……这股力量……在你出现之前就已存在……在你消亡之后……它仍在……”
“你只是容器……暂时的……承载者……”
容器?承载者?这些词像冰锥一样扎入他的心房。他并非独特的,他只是某种古老力量的容器?而墨先生只是一个“看门狗”,引导他这个容器走向某个未知的结局?强烈的屈辱和不甘涌上心头。
就在他试图进一步反驳或探究时,病房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现实的杂音瞬间将他从感知深处拉回。扭曲的墙壁和眼球迅速消退,低语声重新变得模糊遥远。他大口喘息着,后背被冷汗浸湿,仿佛刚从冰水中捞出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是例行的查房。护士手里拿着记录板,脸上是公式化的微笑。
“沈先生,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护士的声音在他听来带着一种飘忽的不真实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在他扭曲的感知中,护士的身影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她手中的记录板上闪烁着他看不懂的符文,像是在记录他的“畸变进度”。她的笑容在他眼中拉伸变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仿佛在期待他说出什么“胡话”。
沈修白努力控制住内心的翻腾和对眼前景象的恐惧,沙哑地说:“我没事……”
护士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或者习以为常。她只是走上前,检查了一下输液瓶,又俯身看了看他的瞳孔。她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在他感知中像某种冰冷的能量涌入。
“今天精神好些了。”护士在他的记录板上写了几笔,自言自语般地说,“不过晚上还是要按时服药。”
服药……墨先生所谓的“丹药”。想到那股冰冷的力量和低语的嘲讽,沈修白对药物的抵触达到了顶点。但在护士公式化却带着压力的目光下,他只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护士很快离开了,病房再次陷入相对的安静。刚才的打断让沈修白无法继续深入探究体内力量的本质,但低语中关于墨先生是“看门狗”的说法,以及“容器”和“承载者”的概念,像种子一样在他心中扎根。
墨先生……你到底是谁?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正在他重新收敛心神,准备再次探究时,房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顾晚舟。
她穿着简单的连衣裙,头发有些凌乱,眼角带着明显的青黑,脸颊消瘦,唇色有些苍白。她提着一个保温壶,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但那笑容在他眼中显得格外脆弱,像一层薄冰,随时可能碎裂。
在他扭曲的感知中,顾晚舟身上不再有之前那种圣洁的守护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缠绕的、灰色的丝线,像是细密的锁链,将她紧紧束缚。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疲惫和痛苦,偶尔有一丝微弱的混乱光芒一闪而过,与他感知到的低语中的混乱有些相似。
她看起来……好累。这种认知像刀一样刺痛了沈修白。
“修白,你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她走到床边,将保温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搭在被子上的手。
她的手很凉,不再像以前那样带来温暖和锚定感,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寒意,仿佛也被他体内的冰冷力量所影响。在他感知中,她的手像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血管流动着带着灰色光芒的液体,那些细密的灰色丝线也缠绕在她的手臂上。
沈修白反握住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和安慰,但他体内的冰冷力量立刻传来警告般的刺痛,仿佛在抗拒这种来自外部的温暖和联系。低语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不祥的意味:
“……尘缘……羁绊……它在拖垮你……也在侵蚀她……”
“……她看到了……她正在坠落……与你同步……”
同步?她的坠落与我同步?沈修白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顾晚舟,她的眼神确实有些空洞,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东西。
“我……我好多了。”他喉咙干涩地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他想问她过得怎么样,问她是不是没睡好,问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但那些关心的话语似乎被困在了喉咙里,无法挤出。他害怕,害怕从她口中听到那些他最不想听到的回答,害怕确认低语中关于她“坠落”的暗示。
顾晚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好多了”。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得像一声叹息:
“修白……这个地方……”她顿了一下,眼神飘向病房角落的阴影处,那里在他感知中曾是黑色阴影渗出的地方。“这个地方……让我感觉很压抑……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看着我们……”
沈修白心中猛地一跳。她也感觉到了“注视”?那种冰冷、深邃、来自未知维度的窥探感?
“你……你看到了什么?”他急切地问,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她的。
顾晚舟的眼神回到了他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迷茫。“我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空气很重……有时候晚上睡觉……总觉得有人在耳边低语……”
低语?!
沈修白猛地坐了起来,动作之快甚至带翻了床头柜上的空水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晚舟,仿佛要将她看穿。她也在听到响声后吓了一跳,眼神中的迷茫被惊慌取代。
“晚舟,你说什么?你听到……低语?”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顾晚舟被他的反应吓到,往后缩了缩手。“对不起,我……我可能没睡好,有点胡言乱语……别紧张,修白……”她试图安抚他,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恐惧。
“不是胡言乱语!”沈修白不顾体内的刺痛和脑海中的嗡鸣,急促地追问,“你听到什么了?是什么声音?在哪里听到的?”
他的急切和眼中的惊疑让顾晚舟更加不安。她苍白的脸上涌上一丝潮红,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没什么声音!就是睡不着!每天都很累!工作压力大,家里……家里又这样……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总问这些奇怪的问题?我受不了了!”
她猛地站起身,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蓄满了泪水,那种疲惫和绝望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再也无法掩藏。
“我真的……真的好累啊……”她喃喃地说,声音哽咽,仿佛在低语给她自己听。在她低头的瞬间,沈修白发誓,他看到她身上缠绕的灰色丝线似乎闪烁了一下,而她那句“我真的……真的好累啊……”的声音,竟与他感知中那些古老、不祥的低语声,产生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
不是音调相似,而是声音里蕴含的那种极致的疲惫和绝望,仿佛来自同一个深渊。
她不仅仅是累了,她的话语,她的感受,她的精神状态,似乎正在与他的世界发生可怕的“同步”。她口中的“低语”,她感觉到的“注视”,她承受的“压力”,在他听来,不再是简单的精神疲惫,而是……某种来自他那个扭曲世界的侵蚀和映射。
顾晚舟没有注意到沈修白的异样眼神。她只是用手捂住了脸,肩膀轻微地颤抖着,无声地哭泣。
沈修白震惊地看着她,脑海中是低语声刺耳的回响:
“……看啊……她正在坠落……与你同步……”
“……她看到了……她正在坠落……与你同步……”
顾晚舟的哭泣声、低语的嘲讽、体内冰冷力量的微弱跳动、以及病房角落似乎再次加深的阴影……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恐怖的景象。
顾晚舟,他唯一的锚点,他深爱的人,那个一直试图将他拉回现实的人,竟然也开始听到了低语,感觉到了注视,甚至她的绝望都与他世界的某个部分产生了同步。
这是巧合?还是……她也被某种力量影响了?是墨先生?还是那股冰冷的力量?或者……仅仅是因为长期照顾他,她被拖入了同样的疯狂边缘?
他的心跳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无法理解的惊骇和某种更深的寒意。如果顾晚舟也在被拉入这个深渊,那意味着什么?他的病,他的感知,是否真的不仅仅是“病”?而顾晚舟的“疲惫”和“崩溃”,是否正是她“畸变”的开端?
他想上前抱住她,想告诉她这不是真的,想让她别再哭泣。但他僵在了原地,体内的冰冷力量像是在兴奋地跳动,脑海中的低语声愈发清晰,仿佛在庆贺又一个灵魂即将“同步”。
他看向顾晚舟颤抖的肩膀,又感受到体内那股冰冷的、与顾晚舟此刻情绪产生诡异共鸣的力量。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浮现:那股冰冷的力量……是否正在通过他,向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蔓延?
不,不可能!这只是巧合!只是她太累了!
沈修白试图说服自己,但他的身体深处却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战栗。他看着顾晚舟,她的哭泣声在他听来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回响,而那低语声则在他耳边回荡,带着胜利的嘲讽。
同步。
疯狂的同步。
墨先生……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死死盯着顾晚舟单薄的背影,心中翻滚着惊骇、痛苦和对墨先生更深的怀疑与愤怒。他必须弄清楚真相,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顾晚舟。
她无意中说出的低语,像是撕开了某个维度的薄膜。沈修白感到,他与他那个扭曲的世界,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与他所爱的人……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