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双色莲安置好后,宣老夫人坐回了原位,终于肯对宣凝露出好脸色了,陈氏暗自松了口气。
翌日是休沐日,侯府中的男眷都是难得清闲,便有人提议去镜月湖游船,既可纳凉又可赏景。
提议一出,宣流宣明都喜得直鼓掌叫好,宣怡也欣喜万分。他们都是怕闷的性子,如今能不用读书绣花出去游玩,自然欢喜。
宣老夫人则摆摆手,笑道:“你们去吧,老婆子我不敌你们年轻人可以上蹿下跳的,能窝在房中已是满足。”
“那咱们可以待到天黑再回来吗?镜月湖周围在夜里的时候灯火通明,可好玩儿了!”宣怡兴奋地抱住了宣老夫人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撒娇道。
宣老夫人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好好好,不过你是女儿家,在外得注意些,一定要让你几个哥哥带着你,不能乱跑。”
宣怡高兴极了,赶紧胡乱应了。
可下一刻,她就垂下头,忧愁地叹了口气。
陈氏觉得好笑:“你又怎么了?”
“我想起咱们都可以出去玩,只有宣湘姐姐还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祠堂里,我心里难受……”
宣怡的目光带着怨怼瞪向了宣凝,宣凝却坦然地喝了口茶,视若无睹。
瞪我有什么用?再瞪你也救不出你的好姐姐来。看到宣怡吃瘪的样子,宣凝心里舒坦。
此言一出,宣老夫人的笑容也住了。
多日不见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宣老夫人心里比宣怡更难受。
站在她身侧的刘氏偷偷转过身去,抬起手帕拭泪。
宣老夫人抿了下唇,笑道:“这有什么?每月都有休沐日,下个月天气也开始转凉了,你们可以一起去更多好玩的地方。”
“那祖母不能反悔,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呢!”
“哈哈哈,你这孩子就这么不信任我老婆子?”
“不是呀,我是怕祖母会忘记……”
·
出荣祥阁的时候,宣怡又朝宣凝翻了好几个白眼,以至于宣凝觉得她要么是眼睛有点问题要么就是脑子有点问题。如果不是看在陈氏的面子上,宣凝早送她去祠堂陪着她的好姐姐宣湘一起抄经了。
没走几步路,宣凝就注意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俄然若玉山独行,后面跟着小厮秦德。
秦德正纳闷为何今日主子走得比往常慢时,宣凝的声音就在后面响起了。
“谢大哥。”
谢衡的步子倏然一停,秦德一个没刹住差点撞他背上去了。
谢衡神情漠然地回过身,一手负背,一手执折扇,如晕着山岚般的眸子无喜无悲,浑身散发着清冽的气息。他声音冷淡:“何事?”
宣凝嫣然一笑:“还记得上回我和你说起过的惊喜吗?”
“嗯。”
“那就烦请你跟我去一趟听雨阁啦。”
“那里是侯府后宅,我不便去。”
宣凝“啊”了一声,面露失望:“那好吧,看来你并不是很想要那个惊喜。我还是让人送去吧。只是不能与谢大哥共赏,颇为遗憾。”
谢衡:“……”
宣凝垂着头,转身欲走。
“一会儿我要去趟舅父书房,正好顺路。”
眨眼间,谢衡三五步就迈过了宣凝身侧,动作快得连秦德都差点没跟上。
宣凝愣了下,而后在他身后咬唇偷笑。
说得好像一副不感兴趣样子,不还是走得比谁都快?
宣凝跟上他,毫不避讳地侧眸仰看他如玉的面庞,看他挺拓的眉与山水图卷般的眸,即便不说一字,心里也有异常的平和喜悦。
前世今生,他们躲不了相遇。
那这一次,换她来仰慕他。
谢衡凸起的喉结轻滚了下,如在抑制若有似无的欲。他不是感觉不到宣凝如盯兔子般的目光,只是……不愿与她对视。
他不想像前世那般,越陷越深的只有自己,以至于到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的悲凉结局。
不管拥有再多的东西,他总觉得自己是配不上宣凝的。所以即便重活一世,他也没有那个信心得到她绝对的青睐。
行至听雨阁,宣凝引他进入前院,站在了一个莲缸旁。
“请看。”宣凝语调俏皮,嫣然若莺啼。
谢衡垂下双眸,便见缸中曳着两三片圆叶,黄白色两朵莲花相挨而生,颜色清润而风姿绰绰。
只是这两朵莲花挨得太紧以至于微有变形……等等,这是一株异色并蒂!
谢衡握着扇柄的手紧了又紧,心中如有惊雷乍响。他试探地看向面前的宣凝,却和宣凝的一双笑眼对视上了。
“好看吗?”
“你……”
并蒂双生莲的罕见程度甚至强过双色莲,且寓意夫妻伴侣永生相依。她把这个送给他,的的确确是他难以预料的惊喜,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宣凝看出他眼中惊喜的神色,但顷刻间那抹惊喜就变为了难言的复杂。宣凝的心底划过了一丝紧张。
难道他不喜欢?
可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莲。只怕是,他不喜欢她。
风过长廊,檐下铃铎声动,二人无言相对。
“我只问你,喜不喜欢?”宣凝主动朝他走近一步,杏眸如秋水般盈盈望着他。
谢衡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耳朵根子烧得难受,与她对视两眼后就一眨不眨地移开了目光。
再殊异的花,如何能敌活色生香的她?她知不知道她这般无意间的撩拨……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危险?
他是比她大四岁的少年,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对她抱有非分之想的男子。
对万事万物极其严苛,自幼便有严重洁癖的谢衡,头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肮脏,仿佛他整个灵魂都沾染了不该触碰的污浊。
他前世不该肖想无法拥有的她,今生更不应该。
可他所不知的是,宣凝的这般撩拨本就是故意而为之。
看到他玉白肌肤下晕出的淡红,看他极力忍耐之下还是会微微颤动的眼眸,看他眉梢眼尾流露出的欲气……宣凝眨着澄澈的眸却在心里得意地笑了。
“嗯?”
“……喜欢。”
难以启齿,无法控制,唇舌间的字句像自己长了双自由的翅,从他最赤忱的心底飞了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侯府门前就备了三五辆马车,欢声笑语不断。
为了出游方便,侯府中女眷都带着面纱,衣裳素华飘逸,各个容貌非凡,如群仙与会。当众最出彩的,还是宣凝。
在府中生活了一个月左右,宣凝本发黄的脸被养得娇嫩红润,身姿虽纤柔却不羸弱,纤腰圆臀,又不失少女的清纯,一袭淡红褶纱裙衬得她高挑轻盈,一动一笑皆倾城。
一旁的宣怡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烟色薄纱裙和几乎毫无起伏的胸口,怨怼地翻了个白眼。
她不是才十三,比湘姐还小一岁吗?那里怎么会……比姐姐还丰满?
哼,俗!俗不可耐!
“发什么愣呢?你不是最想出去玩的吗?怎么迟迟不上马车。”陈氏见她一脸气哼哼的样子,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宣怡小时候身体弱,她就一直娇养着,结果越长越骄纵,这么大了还是孩子心性。
“娘,你能不能不要像对小孩子一样对我?”宣怡嘟哝着上了马车。
陈氏觉得好笑,就没管她,站在马车前招呼正犹豫着不知上哪辆马车的宣凝:“阿凝快来,坐这辆。”
“别!不准来!”宣怡一把掀开帘子,探着身就朝外皱眉大声道,“我才不要和野孩子坐一起!”
“宣怡你……”
“没事的,二叔母您先上吧。”宣凝柔和一笑,优雅地提裙往后面走去。
反正她也不想看见宣怡那个烦人精。倒不如,去找他。
“后面的马车里坐的都是男眷,你还是坐二叔母那辆吧。若宣怡她……有我在,她不会欺负你的。”
宣凝还没走到最后一辆马车前,就被路旁骑着高头大马的宣辰拦住了。
少年人略带青涩的眉目冷峻威严,一身玄衣束紧窄腰,跨坐在马背上像是要随时在万里草场驰骋,垂下眸看她时,眼底却闪烁着明显的别扭。
她这个哥哥,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关心起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