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没料到宣凝竟会当众说出让刘氏难堪的话来，一时间鸦雀无声。
只有谢衡了然地看着她，眼角含着几分笑意。在回程路上，他就在马车里把属下从岚山庄内探听到的消息告诉她了。所以他清楚她现在突然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质问刘氏，并非是一时脑热想无理取闹，而是要给刘氏下套，让刘氏步步踏错。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是越来越喜欢如此刁钻爽利的宣凝了。
宣老夫人脸色一变：“宣凝，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刘氏是你的长辈，这里容不得你放肆！”
宣凝缓缓站起身，笑道：“正因为大夫人是我的长辈，我才格外注意大夫人的言行举止，希望能从她身上学到些什么。只是不知道，抢人夫婿这事，算不算我该学的一点？”
她笑如海棠娇妍，说出的话却极其尖利。
程禄见此，心头一震。他第一眼看到宣凝的时候，觉得她端庄明艳，在落水后看到她为自己掩面哭泣的时候，觉得她温婉动人。现在的看到牙尖嘴利的她，程禄顿觉后怕，后怕的同时还忍不住抬眼看。
后怕是因为她幸好不是宣湘，若她真是，那他就不好拿捏了。忍不住抬眼看是因为她生得实在太好，殷红的唇一启便让人挪不开眼。
刘氏捏紧了自己的袖子，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她这些年在长辈与小辈们面前端的是柔婉大方的形象，装得连自己都要信了，她甚至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只有宣凝，她总是能用旁人不敢说的话来挑战她的底线，让她连假笑都维持不住！
众人都发着愣反应不过来，最先开口的反成了宣怡，她“唰”地站起身，冲到宣凝面前质问：“那夺人腹中胎儿性命的本事，我是不是要跟你的那个娘来学？”
宣凝依然笑盈盈的：“说话可要有证据。当年大夫人腹中的胎儿也就是湘姐姐，不活的好好的吗？我娘何时夺她性命了？”
“当年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你娘端着碗毒药去看望伯母，结果被恰巧赶到了伯父发现了，人赃俱获，没什么好抵赖的！你以为过了十三年我们就都会忘记吗？”
“你今年多大？”
宣凝懒洋洋地偏头看她，冷不丁问出这一句。
宣怡正骂得得意，却突然被打断，语气极冲地问：“你傻吗？你叫我妹妹，那你说我多大？真是长了个乡下猪脑！”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满十三啊。那当年的事，你都亲眼瞧见了？若是没有亲眼瞧见，那你就是道听途说空口无凭。不像大夫人抢人夫婿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否则也轮不到你湘姐姐出生了。”
“你！”宣怡气得头顶冒烟，却堵了半天没想出反驳的话。半晌后，她突然笑了：“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祖母与伯父都决断过了。你现在一口咬定那事不是你娘所为，是觉得长辈们没长双慧眼，看得还不如你明白吗？”
“人皆有看不明白的时候，更何况是面对大夫人这种习惯了以假面示众的人呢？”
“那你……”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宣老夫人被她们吵得头疼，特别是还有个外人在场，她们竟将从前的那些家丑都给扬出来了，她顿觉脸面无光。
宣怡不懂事就罢了，这宣凝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蠢人，为何今日偏要在堂上发癫？
殊不知，宣凝故意在今日的场合旧事重提，为的就是打临清侯府的脸。若不这么做，如何能给宋氏翻案，如何能将刘氏母女彻底报复？
程禄在一旁站着，听出了一身汗。侯府大房的嫡妻之争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高门大户里的关系会如此错综复杂，更没料到宣凝敢当众把那些事抖出来。
这样的女子，他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宣凝，你前不久才禁足出来，今日却又目无尊长，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宣老夫人耐着性子厉声问道。若非怕侯府的脸面丢的人尽皆知，她都想直接把宣凝给轰出去了！
宣凝眸色不变地看着宣老夫人，嗓音清亮：“我今日在大家面前说这些，为的不是无理取闹，而是要给我自己的娘亲申冤。因为刘氏，根本就不配当我的长辈！”
经过宣怡和宣老夫人的轮番应对，刘氏现在已经稳定住了心绪，面上摆出了一副凄凄然的模样。不过吃了上次的教训，她这次并没有哭哭啼啼的，而是两眼含着泪花，我见犹怜地强忍着泪水。
刘氏走到众人面前，对宣凝苦口婆心道：“若你不愿意认我这个长辈，我当然也不会强求。你次次只叫我大夫人却不叫我母亲，我不也应了吗？可你要清楚，这里是老太太的荣祥阁，屋里还有外人在场。你可以不顾及我的颜面，可得要为侯府的颜面着想啊！”
“程公子是宣湘的未婚夫，算不得外人。而且即便现在我是身处闹市街口，那些话我还是要说。大夫人若是觉得委屈，不如和祖母好好说说看，我和我母亲在庄子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问心是否有愧。”
宣凝早等着刘氏启口了，便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甩给了刘氏。刘氏顶着众人的目光，一时间摸不准宣凝此番究竟是何意。
她今天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难道就只是为了申诉自己这些年过的日子太凄惨吗？
刘氏猛地警觉起来，见宣凝眸色清亮如水，意识到事情定没有这么简单。
宣凝这是在给她下套！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宣侯爷和宣辰突然会去岚山庄，这恐怕是宋氏母女一早安排好的！宣侯爷看到宋氏的凄惨样，说不定会把她带回府里。那现在宋氏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会在荣祥阁里和她对峙！
“你今日这般质问我，不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说我待你们不好吗？所以我怎么解释，你都会有大把的所谓证据来证明我苛待了你们母女，是不是？”刘氏失魂落魄地笑了，“都说嫡母难当，我今日才算体会到了。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已经安排宋氏回来了？”
宣凝略微皱了下眉。
刘氏果然不是什么蠢人，没那么好对付，上次莲花风波可能只是她轻敌导致的。这次套都下在足底了，她察觉出来了，所以没往下跳。
“其实姐姐要是能回来，我比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兴！当年的事情本就是她无心之失，我早就不计较了，只怕姐姐心中不肯原谅我，认为是我让她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的……”
“宣凝，既然你早就安排好让姐姐回来了，那也不必费那么大的心力让我和她当堂对质。只等她一到，我自会承受她的一切指控，只求她能原谅我，并且放过侯府。”
刘氏一副为府里诸事操碎了心的憔悴模样，看向宣凝的眼神里是慈母般的无奈。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打动了，更认定了宣凝是想存心闹事，不把侯府的颜面放在眼里。
宣凝秋水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幸好她早料到刘氏会有如此反应，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