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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发表时间: 2025-06-03

那几下敲门声,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茅屋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

华母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恐惧。她猛地将怀中因药力而昏昏沉沉的小华佗紧紧搂住,一只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紧了孩子单薄的旧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筛糠般抖起来。她惊恐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扇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被推倒的木门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秦凡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后脑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他昨夜的凶险。他强压下翻涌的眩晕和恶心,右手在身下冰冷粗糙的干草中猛地攥紧了那根顶门的短木棍。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带来微弱的痛感,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如同实质般压来的恐惧和绝望。他咬紧牙关,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门缝透进来的那一线微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准备迎接最坏的结局——是族老带着人,拿着绳索和火把,要彻底“清理门户”吗?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只有灶膛里柴草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小华佗因被捂住口鼻而发出的、极其压抑的、如同幼猫般的呜咽挣扎声。

“咳……”门外传来一声刻意的、苍老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凝固般的死寂。

这声音……不是族老那尖锐刻薄的腔调!

秦凡和华母同时一愣。

紧接着,一个疲惫、带着浓重歉疚和不安的苍老声音响起,透过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显得格外清晰:

“弟妹……是……是我……老叔公……”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还有……栓柱……铁牛他们几个……”

老叔公?栓柱?铁牛?这些名字在秦凡混乱的记忆碎片中迅速闪过。老叔公是华家旁支的长辈,昨晚混乱中似乎曾试图劝阻,声音里带着无奈。栓柱和铁牛,是庄里年轻力壮的农户,昨晚也围在院子里,脸上带着恐惧和凶狠。

是他们!他们来干什么?!

华母眼中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更添了惊疑。她不敢应声,只是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身体抖得更厉害。

门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再次响起,音量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弟妹……开……开开门吧……我们……我们就说几句话……放下……放下东西就走……绝……绝不敢扰了孩子……”

放下东西?

秦凡心中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攥着木棍的手反而更紧。毒药?还是……别的陷阱?

短暂的沉默后,门外的人似乎等得有些焦躁。那个被称作“栓柱”的粗嗓门响起,带着一种乡下人特有的直白和尴尬:“婶子!俺们……俺们知道错了!昨晚……昨晚俺们猪油蒙了心!被……被吓糊涂了!您……您就开开门吧!俺们……俺们是来赔罪的!”

赔罪?

这个词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在秦凡和华母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恐惧、惊疑、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吱呀——”

破旧的木门终究还是被华母颤抖着,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她枯瘦的身体死死抵着门板,只露出半张脸,眼中充满了戒备和恐惧,如同受惊的母兽。

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深色麻布袍子的老叔公,他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不敢直视华母,只是盯着自己沾满泥巴的草鞋。他身后,站着两个同样穿着粗陋麻衣、身材壮实的年轻汉子——正是栓柱和铁牛。两人都低着头,脸上带着浓重的尴尬和不安,双手局促地搓着衣角,再不见昨晚挥舞棍棒时的凶狠。

最引人注目的,是老叔公脚边放着的一个半旧的、鼓鼓囊囊的粗布口袋。口袋不大,但看那沉甸甸的形状,里面装的似乎是……粮食?

“弟……弟妹……”老叔公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大郎……大郎和元化……可……可好些了?”

华母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布口袋,又警惕地扫视着三人,嘴唇抿得紧紧的。

栓柱性子急,忍不住上前一步,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声音又粗又响,带着乡下人特有的笨拙:“婶子!俺们真知道错了!昨晚……昨晚俺们是混账!听了族老几句话就……就……大郎他……他是为了救元化啊!俺们……俺们被鬼迷了心窍!” 他说着,竟抬起粗糙的大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

旁边的铁牛也跟着点头,瓮声瓮气地附和:“是……是俺们糊涂!对不住大郎!对不住婶子!”

老叔公重重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指指向地上的布口袋:“这……这是大伙儿……凑的……一点粟米……不多……给大郎和元化……补补身子……”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族老……族老那边……唉……他……他一时半会儿……怕是转不过弯来……你们……你们娘仨……先……先躲着点……熬过这几天……”

半袋粟米!

在东汉末年的乡野,在青黄不接的初春,这半袋粗糙的粟米,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活下去的希望!意味着可以煮几顿稠粥,让重伤的秦凡和病弱的小华佗不至于饿死!

华母呆呆地看着地上那个鼓囊囊的口袋,又看看眼前这三个面带愧色、局促不安的乡邻。昨晚那挥舞棍棒的狰狞面孔,与此刻这张张写满尴尬和歉疚的脸,在她脑中混乱地重叠、撕扯。巨大的委屈、后怕、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酸楚猛地涌上心头,让她枯槁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

“你们……你们……” 华母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之前的绝望之泪,而是混杂了太多复杂情绪的宣泄,“你们……昨晚……差点……差点打死我儿啊……” 她泣不成声,身体靠着门框缓缓滑落。

老叔公三人更加手足无措,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弟妹(婶子)!俺们……俺们这就走!这就走!东西……东西放这儿了……” 他们像是生怕华母反悔或者再哭出来,匆匆将地上的布口袋往门里推了推,然后如同逃难般,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土路尽头,连头都不敢回。

华母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那三个仓惶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脚边那沉甸甸的半袋粟米,一时间百感交集,只是抱着膝盖,压抑地、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哭声里,有劫后余生的委屈,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一丝被这小小善意猝然击中后的脆弱。

秦凡靠在冰冷的泥墙上,攥着木棍的手缓缓松开。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门口哭泣的母亲,看着那袋救命的粮食,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恐惧并未消失。族老的敌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村民的歉意也脆弱得如同朝露,随时可能被新的恐惧或流言冲散。这半袋粟米,与其说是赔罪,不如说是一种带着不安和试探的“封口费”与“隔离费”——用一点粮食,换取“邪祟”一家安分守己,不要出来“祸害”村子。

但这粮食,是实实在在的!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他挣扎着,极其缓慢地挪下土炕,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踉跄着走到母亲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同样冰冷颤抖的手,轻轻放在母亲剧烈耸动的肩膀上。

华母感受到儿子的触碰,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到长子苍白如纸的脸和头上那刺目的、被暗红血渍浸透的破布,她的心又是一阵绞痛,哭得更厉害了。

秦凡没有劝慰,只是艰难地弯下腰,用尽力气,将那半袋沉甸甸的粟米拖进了屋里。粗糙的麻布口袋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关上那扇破旧的木门,插上那根并不牢靠的门栓。

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窥探的目光。

茅屋里,苦涩的药味、血腥味、新粮的谷物气息、还有灶膛里残留的烟火气,混合成一种奇异而复杂的味道。

小华佗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那双纯净却带着病容的眼眸,懵懂地看着哭泣的母亲和拖着沉重口袋、脸色苍白的兄长,小小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安。

秦凡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着,缓解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他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熬过药的、散发着土腥味的鱼腥草根残渣,又落在那半袋象征着短暂生机的粟米上。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杀机暗藏。但这半袋粟米,如同在无尽黑暗中,倔强地燃起了一豆微光。

活下去。

他闭上眼,在心中无声地重复着这个最原始、也最沉重的信念。

先活下去。

半袋粟米的粗糙麻布口袋静静倚在墙角,散发着谷物特有的、干燥而朴实的微香。这气味在弥漫着药味和血腥味的茅屋里,如同一块沉甸甸的、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石头,无声地安抚着惊魂甫定的心。

华母哭了很久,像是要将这些年积压的委屈、昨夜的恐惧、方才的惊疑和后怕,一股脑地倾泻出来。秦凡没有劝阻,只是沉默地守在旁边,感受着母亲瘦削肩膀的剧烈颤抖,听着那压抑已久的悲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直到那哭声渐渐变成低低的抽噎,最终归于沉寂。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被粗糙的手背胡乱抹开,留下几道脏污的印子。眼神里,浓重的疲惫如同化不开的墨,但先前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惊惶,似乎被那半袋实实在在的粮食压下去了一些。她呆呆地看着那口袋,又看看靠墙坐着、脸色苍白却异常沉静的长子,再看看草席上昏沉虚弱、呼吸依旧带着哮鸣的幼子。一种近乎麻木的、属于底层农妇的韧性,从骨子里一点点渗出来。

活下去。像野草一样,抓住每一寸土,每一滴雨,活下去。

她撑着冰冷的地面,极其缓慢地站起来,身体因久坐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晃了晃。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墙角,解开了那半袋粟米的口绳。粗糙的手探进去,抓起一把颗粒饱满、带着壳的粟米。干燥的谷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茅屋里,竟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踏实。

灶膛里的火重新被点燃,带着暖意的橘黄色光芒跳跃着,驱散了几分角落里的阴寒。华母将粟米小心地倒进一个豁口的陶盆里,舀入珍贵的、已经煮开又放凉的清水,一遍又一遍地淘洗。浑浊的水被倒掉,换上新水,直到洗米水变得清澈。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

洗好的粟米被倒入那个熏得漆黑的破陶罐中,加入足量的清水。罐子被稳稳地架在灶火上。很快,水开始翻滚,发出细微的咕嘟声,水汽氤氲,带着谷物的清香弥漫开来。

秦凡靠在冰冷的泥墙上,后脑的钝痛和眩晕感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他闭着眼,却清晰地听着灶膛里柴草燃烧的噼啪声,听着陶罐里米汤翻滚的咕嘟声。这单调重复的声音,竟意外地带来一丝奇异的平静。他知道母亲在做什么——熬粥。在这缺医少药、重伤未愈的时刻,一碗热腾腾的、能提供基本能量和热量的米粥,比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来得实在。

时间在米汤的翻滚中缓慢流淌。

当罐中的汤汁变得浓稠,米粒开花软烂时,华母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撇去最上层漂浮的泡沫。然后,她拿起一个稍小的、同样豁了口的陶碗,极其耐心地,将陶罐里最上层那层浓厚、粘稠、泛着油润光泽的米油,一勺一勺地撇出来,盛入碗中。

那米油金黄透亮,如同最上等的油脂,散发着纯粹而浓郁的米香。

她端着那碗珍贵的米油,走到秦凡身边。碗沿温热,蒸汽袅袅。“大郎……”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趁热……喝了……养养身子……”

秦凡睁开眼。碗中那金黄的、温润的米油,映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散发着纯粹的生命能量。他抬起头,看向母亲枯槁憔悴的脸。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关切和期望。

他没有推辞,也没有力气推辞。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碗沉甸甸的温暖。碗壁的温热透过掌心,似乎驱散了一丝体内的寒意。他凑近碗边,小心地啜饮了一口。

温热的、粘稠的、带着谷物原始清甜的液体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如同一股温润的暖流,缓缓注入冰冷的胃腹。那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米香,瞬间抚慰了因伤痛和恐惧而紧绷的神经。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感,从胃里升腾起来,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体的虚弱和剧痛并未消失,但这股暖流仿佛为这具残破的躯体注入了一丝最基础的元气。

秦凡一口接一口,缓慢而珍惜地将那碗温热的米油喝了下去。每咽下一口,都感觉身体的沉重感似乎减轻了一分。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冰冷的感觉被驱散了不少。

喝完了,他将空碗递给母亲,低声说了句:“谢谢娘。”

华母接过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她又回到灶边,重新拿起勺子,再次极其耐心地从翻滚的米粥里撇出第二碗同样金黄粘稠的米油。这一次,她端着碗,走向了草席上的小华佗。

“元化……醒醒……”华母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喝点……米油……喝了……就不饿了……身子也好得快……”

小华佗在高热和病痛中昏沉,被母亲轻声唤醒。他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掀开,纯净的眼眸里依旧蒙着一层痛苦的疲惫和水汽。当他的视线触及母亲手中那碗散发着浓郁米香、金黄诱人的米油时,小小的喉咙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不同于之前那碗气味怪异的苦药,这纯粹的米香,对饥饿的病弱身体有着本能的吸引力。

“来……乖……”华母用勺子舀起一点点温热的米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到小华佗的唇边。

小华佗微微张开干裂的小嘴,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温润粘稠的液体带着清甜的米香滑入喉咙,没有怪味,没有刺激,只有熨帖的温暖和安抚。他纯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满足,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舒适呜咽,主动张开了嘴,示意还要。

华母枯槁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如释重负的弧度。她一勺一勺,极其耐心地将那碗温热的米油喂进了幼子的口中。小华佗喝得很慢,但很配合,小小的眉头不再紧锁,苍白的脸颊似乎也因为这份暖意而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茅屋里,只剩下勺子与碗沿轻微的碰撞声,和小华佗微弱但平稳的吞咽声。灶膛里的火光跳跃着,将母子三人相依的身影投射在熏黑的泥墙上,晃动而巨大。苦涩的药味和血腥味似乎被这浓郁的米香冲淡了一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短暂安宁的暖意。

秦凡靠在冰冷的墙上,感受着胃里那份温暖的踏实感,看着母亲专注喂食幼弟的侧影,听着小华佗不再那么痛苦的细微呼吸声。

那半袋粟米换来的两碗米油,如同黑暗洞穴里点燃的两盏小小油灯。光芒微弱,不足以照亮前路,却足以驱散眼前的寒冷,让人知道,黑暗并非永恒。

他缓缓闭上眼,这一次,沉入睡眠的黑暗不再那么冰冷刺骨,胃里那团温热的米油,如同一个小小的火种,在冰冷的躯壳深处,微弱而执着地燃烧着。

薪火虽微,亦能温腹。

## 第九章 残简

初春的阳光吝啬地透过狭小的窗户和高处的茅草缝隙,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摇晃的、苍白的光斑。空气里,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被米粥的清甜暂时压制,却依旧顽固地盘踞在角落。那半袋粟米的存在,如同一个无声的锚,让茅屋里的惊惶稍稍沉淀。

小华佗喝完那碗温热的米油后,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沉沉睡去。呼吸依旧带着低微的哮鸣,但脸颊上那层骇人的青紫已彻底褪去,只剩下病态的苍白和一丝被米油滋润后的微弱光泽。华母守在草席边,枯槁的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眼神却像粘在幼子脸上,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牵动着她的心弦。

秦凡靠着泥墙,胃里那团温热的米油如同微弱的火种,持续散发着暖意,对抗着失血和伤痛带来的冰冷沉重。后脑的钝痛和眩晕感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但神智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他闭着眼,看似在休息,脑中却在高速运转,梳理着这具身体残留的、属于“华大郎”的破碎记忆,结合自己前世的知识,拼凑着这个时代、这个地方的生存图谱。

谯县。沛国。东汉末年。桓帝在位?具体年份模糊不清。但“苛捐”、“征役”、“疫病”这些字眼在残留的记忆碎片里频繁闪现。庄子里这些年陆续有人“发瘟”死去,尤其是老人和孩子。田赋越来越重,青壮被征去服徭役,回来的不足一半……乱世的气息,如同初春田野下蛰伏的虫豸,无声无息,却已能嗅到土壤深处翻涌的腐朽。

生存的压力,从未如此具体而沉重地压在心头。那半袋粟米,撑不了多久。母亲必须下地,或者去采集野菜野果。而他自己,必须尽快恢复体力,至少要拥有基本的行动和自保能力。还有小华佗,肺炎的恢复期漫长,需要持续的营养和药物巩固,否则随时可能反复。

就在他沉浸于这沉重而现实的思考时,草席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小华佗不知何时醒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痛苦地喘息或咳嗽,只是安静地睁着眼,那双纯净却依旧带着病后倦怠的眼眸,茫然地望着低矮、熏黑的茅草屋顶。阳光的微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吸引了他片刻的注意。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墙角——那里堆放着昨夜熬煮“麻杏石甘汤”后留下的、已经干涸板结的药渣,还有几根散落的、干瘪深褐色的麻黄碎梗。

小小的眉头困惑地蹙起。他似乎努力回忆着什么,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种孩童特有的、混合着好奇和不解的神情。昨晚那碗苦得要命、气味怪异的汤药,还有更早之前,那冰冷窒息的感觉,以及后来哥哥扑上来做的那些奇怪的动作……这些混乱而可怕的画面,在他小小的脑袋里交织冲撞。

他微微侧过头,纯净的目光越过熟睡的母亲(华母终于支撑不住,伏在草席边打起了盹),落在了靠墙坐着的秦凡身上。哥哥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头上缠着染血的破布,看起来很累,很痛。但就是这个人,用那些奇怪的法子和苦药,把他从那个冰冷黑暗的地方拉了回来。

一个在混沌意识中盘旋了许久的问题,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哥……” 小华佗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虚弱沙哑,如同羽毛拂过寂静的空气。

秦凡闻声睁开眼,看向弟弟。

小华佗纯净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近乎执拗的求知欲。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指向墙角那堆深褐色的药渣和麻黄梗,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地问道:“那些……药……还有……你救我的法子……”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娘说……是外祖……留下的竹片子上……画的?”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秦凡的脸,带着孩童最直接的不解:“那竹片子……是什么样子的?上面……画了什么?为什么……会有救命的法子?”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小小的石子,投入秦凡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谎言!这个建立在“祖先遗泽”上的脆弱谎言,此刻被病弱的幼弟用最纯净、最直接的目光审视着。秦凡的心猛地一紧。他能看到小华佗眼中的困惑是如此真实,没有丝毫试探,只有纯粹的不解和一种对“真相”的天然渴望。这目光比昨夜村民挥舞的棍棒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华母被这轻微的说话声惊醒,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睡意和惊惶。当听到幼子的问话时,她的脸色瞬间煞白,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紧张而恐惧地看向秦凡,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秦凡迎着小华佗那双清澈见底、充满疑惑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眼神深邃,仿佛真的在回忆某个久远的、尘封的画面。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有灶膛里残留的灰烬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微的爆裂声。

“那竹片子……” 秦凡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悠远感,“很旧了……边缘……都磨破了……颜色……发黑……上面的刻痕……也快看不清了……” 他的描述和华母昨晚情急之下的说法基本吻合。

小华佗认真地听着,纯净的眼睛一眨不眨。

秦凡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茅草屋顶,投向虚无的远方:“上面……刻的东西……很怪……”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语速很慢,“不像……我们平时……画的小鸡小鸭……刻的……像是……像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词语,最终,用指尖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划动起来。

他画的,不是任何文字,也不是任何具体的、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图案。

他画的,是一条极其简略、却异常流畅的曲线!那曲线蜿蜒起伏,带着一种生命律动的美感,末端延伸出几道更细的、如同枝杈般的短线。紧接着,他在旁边又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如同水滴般的封闭轮廓,轮廓内部,他用指尖点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像……像河流……分叉……还有……像……像豆荚……里面……有个小坑……” 秦凡用最朴素、最孩童也能理解的比喻描述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还有一些……弯弯曲曲的线……像……像藤蔓……缠在一起……”

他描述的,是人体内最直观的结构——蜿蜒的肠道轮廓(河流分叉),肾脏的形态(豆荚和小坑),以及交错的血管神经(缠在一起的藤蔓)!这些来自现代解剖学的认知,被他巧妙地、用这个时代孩童眼中“奇怪图画”的方式,嫁接在了那虚无的“竹片子”上!

小华佗的眼睛瞬间睁大了!纯净的眸子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奇和一种懵懂的好奇!河流?豆荚?藤蔓?这些熟悉的东西,竟然被刻在竹片上?还和救命的法子有关?这完全超出了他三岁孩童的理解范畴,却奇异地勾起了他强烈的探索欲!他小小的身体甚至微微前倾,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华母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着长子在地上划出的那些怪异的线条,听着那些闻所未闻的比喻,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长子描述的“图画”,比她昨晚情急之下编造的“人形和线”要具体得多,也……古怪得多!仿佛那虚无的“祖先手札”真的存在,并且刻着凡人无法理解的奥秘!

秦凡没有停下。他迎着小华佗那双充满惊奇和求知欲的眼睛,继续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法子……就在……这些画里面……”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自己后脑那个高高隆起、边缘凹凸不平的伤疤,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思考时的习惯,“看懂了……就……知道了……怎么……让憋住的气……通开……怎么……让堵住的地方……不疼了……”

他将心肺复苏(让憋住的气通开)和缓解气道痉挛(让堵住的地方不疼了)的核心作用,归结为“看懂那些奇怪图画”的结果!将自身“医术”的来源,牢牢地、具象化地绑在了那虚无的“祖先残简”之上!

小华佗的目光,随着秦凡的手指,落在了他后脑那个狰狞的伤疤上。小小的眉头又困惑地皱起。哥哥后脑的伤……和那些竹片上的画……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信息量和无法理解的“图画”,让小小的华佗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本能地觉得哥哥说的东西很怪,很不可思议,但看着哥哥平静而笃定的脸,听着那低沉清晰的声音,再联想到自己确实是被那些“奇怪法子”救活的……一种模糊的、近乎本能的信任感,再次压倒了所有的疑惑。

他不再追问,只是用那双纯净的眼睛,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墙角那堆深褐色的药渣和麻黄梗,又看了看哥哥后脑的伤疤,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懵懂的、被点燃的好奇火苗。

秦凡缓缓收回手,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回忆那些“图画”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濡湿。这个弥天大谎,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用孩童能理解的“怪画”和自身伤疤的“佐证”,暂时稳住了局面。

薪火传递,第一步,竟是以如此扭曲的方式开始。他听着小华佗那依旧带着哮鸣、却平稳了许多的呼吸声,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沉重和一种近乎宿命的荒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