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仅仅是穿过那层层叠叠、肃穆庄严的宫门和回廊,林笑笑就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进深海的小鱼,被无处不在的威压和寂静挤压得快要窒息。引路的老太监脚步无声,面容如同石刻。空气中弥漫着名贵檀香的味道,却压不住林笑笑手心不断渗出的冷汗。
她紧紧攥着那个用干净(相对而言)布包裹的小陶罐,里面是她和小桃在翠微轩拼尽全力炮制出的“碧玉清心羹”——几片嫩苋菜叶在清澈(?)见底的汤水里可怜巴巴地沉浮,上面点缀着几粒珍贵的盐和少许干野葱碎。这罐汤被她贴身抱着,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是最大的催命符。
冷静!林笑笑!
深呼吸!
就当是…给最难伺候的甲方爸爸做产品展示!
虽然你的产品…可能连PPT都不如…
她被引至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不同于主殿的金碧辉煌,这里青砖铺地,整洁干净,空气中飘散着更浓郁的食物香气和烟火气。正是慈宁宫的小厨房。门口侍立着几个穿着干净利落宫装、神色恭谨的宫女和太监,眼神锐利地扫过林笑笑和她手里那个格格不入的小陶罐。
“林选侍在此候着。” 老太监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进入厨房内通报。
林笑笑站在门口,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努力挺直背脊(虽然腿还在抖),试图维持一点可怜的体面。她能清晰听到厨房内传来锅勺轻碰、食材处理的细微声响,那是一种专业、高效、无声的秩序感,与她翠微轩小破灶台的叮当乱响形成了云泥之别。
完了…班门弄斧…
我这罐子野菜汤,在御厨眼里怕是泔水都不如…
太后娘娘,您到底图啥啊…
就在她内心哀嚎之际,老太监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靛蓝色宫装、头戴银簪、面容严肃、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嬷嬷。嬷嬷的目光在林笑笑身上快速扫过,在她寒酸的衣着和紧张的神情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蹙,最后落在了那个小陶罐上。
“林选侍?” 嬷嬷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奴婢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掌膳嬷嬷,姓崔。娘娘让你进去,看看你的‘手艺’。”
掌膳嬷嬷!御厨头子!
终极甲方评审!
完了完了,专业碾压来了!
林笑笑硬着头皮,抱着小陶罐,像上刑场一样跟着崔嬷嬷走进小厨房。
厨房内明亮宽敞,灶台锃亮,各种林笑笑叫不出名字的精致厨具摆放有序。几个御厨打扮的人正在忙碌,动作行云流水,对进来的林笑笑视若无睹,专注得仿佛在雕琢艺术品。空气里弥漫着诱人却复杂的香气,每一种都昭示着顶级食材和精湛技艺。
崔嬷嬷走到一处空闲的干净灶台前,指了指:“林选侍,娘娘想尝尝你做的…羹汤?就在这儿做吧。需要什么食材器具,可以跟奴婢说。” 她的语气平淡,但林笑笑能听出里面隐含的…一丝不以为然?或者说,等着看她笑话?
食材器具?
我要顶级火腿高汤!要新鲜瑶柱!要嫩豆腐!要…
可我能要吗?敢要吗?
林笑笑看着崔嬷嬷那张公事公办的脸,再看看周围御厨们不经意间投来的、带着好奇和审视(或许还有轻视?)的目光,心一横。
豁出去了!
原生态!主打一个真实!
反正要死,也得死得硬气点!
太后!这可是您指名要的“翠微轩风味”!
“回嬷嬷,” 林笑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虽然有点抖),“妾身…妾身做的羹汤,材料…已经备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小陶罐放在灶台上,解开布包。
当那个其貌不扬、甚至有点脏兮兮的小陶罐暴露在锃亮的灶台和众人视线下时,整个厨房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御厨们的动作慢了半拍,目光聚焦在那个罐子上。崔嬷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笑笑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揭开了罐盖。
没有想象中的异香扑鼻,也没有恐怖的怪味。只有一股…极其清淡的、带着一丝泥土气息和野草清香的…水汽?几片嫩绿的苋菜叶漂浮在清澈见底的汤水里,汤面上点缀着几点可怜的野葱碎。寡淡得…像洗菜水!
崔嬷嬷凑近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她拿起旁边一根干净的银筷,探入汤中,轻轻搅动了一下。没有油花,没有复杂的层次,就是清水煮菜叶!
“林选侍…” 崔嬷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压抑的怒气,“你…你就给太后娘娘…做这个?”
周围御厨的目光也从好奇变成了惊愕,随即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这简直是侮辱!侮辱太后!侮辱御膳房!侮辱他们毕生钻研的厨艺!
林笑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崔嬷嬷锐利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回嬷嬷,此汤名为碧玉清心羹。妾身位份低微,居所偏僻,份例有限。此羹所用之水,是翠微轩清晨汲取之露水(其实是洗菜水澄清了上面一层)。所用之菜,是妾身亲手于院中采撷、精心照料之嫩苋(虽然只有几片)。所用之盐,是份例所供最洁净之盐(刮了又刮)。所用之葱,是山野间自然风干之野葱(系统给的碎末)。”
“妾身不敢妄言此羹珍馐美味,只愿以最本真、最质朴之味,呈于太后娘娘面前。此羹虽简,却凝聚妾身对太后娘娘一片赤诚敬畏之心,绝无半分轻慢之意!若…若娘娘不喜,妾身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她一口气说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说辞!把寒酸包装成“本真质朴”,把无奈提升到“赤诚敬畏”!赌的就是太后吃惯了山珍海味,或许…或许会对这种清汤寡水产生一点好奇?或者…一丝怜悯?
崔嬷嬷死死盯着林笑笑,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丝毫作伪的痕迹。林笑笑努力维持着坦荡(实则心虚得要死)的表情,手心攥得死紧。
厨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灶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御厨压抑的呼吸声。
半晌,崔嬷嬷脸上的怒意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看了看那罐清澈见底、只有几片绿叶的汤,又看了看林笑笑虽然紧张却异常坚定的眼神(其实是视死如归),最终,长长地、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罢了。” 崔嬷嬷的声音恢复了平板无波,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既然材料备齐,那便…热一热,呈上去吧。” 她指了一个小宫女,“你,帮她生火,把汤热一下,用…用那个白瓷小碗盛了。”
热…热一下?!
这就…过关了?!
不追究我拿洗菜水糊弄太后了?!
林笑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劫后余生感让她差点腿软跪下去!她强撑着,连忙道谢:“谢…谢嬷嬷!”
小宫女麻利地生起一小簇火,将小陶罐放在火上加热。林笑笑紧张地盯着,生怕那几片娇嫩的苋菜叶被煮烂了,或者汤水被烧干。
很快,汤热了。清澈的汤水微微翻滚,翠绿的苋菜叶舒展开来,在热力作用下颜色更加鲜亮,几粒野葱碎点缀其间,在白瓷小碗的衬托下,竟…意外地显出一种清新悦目的碧玉之色!
咦?
好像…卖相还不错?
碧玉清心…至少“碧玉”有了!
小宫女将这一小碗热气腾腾、清可见底的“碧玉清心羹”放入一个精致的托盘。
崔嬷嬷亲自端起托盘,深深地看了林笑笑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东西——警告、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怜悯?
“林选侍,在此等候。没有传唤,不得擅动。” 说完,她端着那碗承载着林笑笑身家性命的清汤,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了内殿的方向。
林笑笑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看着崔嬷嬷消失在通往内殿的门帘后,那帘子如同断头台的铡刀,隔绝了她的视线,也隔绝了她的希望(或者说绝望?)。
结束了…
是生是死…
就看太后娘娘…喝不喝得下这碗“洗菜水”了…
她闭上眼睛,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厨房里御厨们重新开始工作,但气氛依旧压抑。没有人说话,但林笑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时间,从未如此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笑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逼疯时,内殿的门帘被掀开了。
崔嬷嬷走了出来。
她手里端着那个托盘。
托盘上,是那个白瓷小碗。
林笑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胸而出!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碗!
碗里…空了!
空…空了?!
太后…喝了?!
她把那碗清汤寡水…喝完了?!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林笑笑!她猛地看向崔嬷嬷的脸,试图从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找到答案。
崔嬷嬷走到林笑笑面前,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林选侍,” 崔嬷嬷的声音平静无波,“太后娘娘尝了你的羹汤。”
林笑笑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娘娘说…” 崔嬷嬷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此羹… 清则清矣,淡而无味,尚需磨砺。”
“念你初入宫闱,心意尚诚,不予责罚。”
“但… 尚食局近日正为娘娘调制新药膳,人手不足。 ”
“即日起,你每日申时,至尚食局后厨,学习观摩,以精进厨艺。非召不得再入慈宁宫小厨房。”
说完,崔嬷嬷将空碗放回林笑笑手中,眼神意味深长:“林选侍,娘娘的恩典,你可要… 好好珍惜。退下吧。”
林笑笑捧着那个空碗,碗壁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温。她整个人都懵了。
清则清矣,淡而无味…不予责罚…去尚食局学习观摩…非召不得再入…
这…这算什么?
死里逃生?
变相流放?
还是…给了个…学习机会?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的大脑。太后喝了汤!虽然评价不高(淡而无味),但没罚她!反而把她打发去了尚食局…学习?
尚食局?那可是掌管宫廷饮食的最高机构!虽然只是去后厨“学习观摩”,但…总比待在翠微轩等死强?而且…不用再见太后了?(非召不得入)
“谢…谢太后娘娘恩典!谢嬷嬷提点!” 林笑笑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谢恩,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崔嬷嬷没再多言,挥了挥手。立刻有小太监上前,示意林笑笑离开。
林笑笑抱着那个空碗,如同抱着免死金牌,脚步虚浮地跟着小太监走出了慈宁宫。直到再次站在宫墙外的阳光下,感受着秋风吹拂在脸上的凉意,她才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活下来了…
居然…活下来了…
靠一碗洗菜水煮苋菜叶…活下来了…
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的口味…还真是…清奇啊…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个空碗,碗底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碧绿的苋菜叶碎屑。
碧玉清心羹…
虽然淡而无味…
但它救了我的命!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幸运符!
她小心翼翼地把碗揣进怀里,深吸一口气,望向尚食局的方向。
尚食局…学习观摩…
新的地图…开启了?
虽然前途未卜…
但至少…暂时不用被砍头了?
咸鱼的求生之路…果然充满了…意外的转折!
她迈开脚步,虽然依旧狼狈,但眼中却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新希望。怀里的空碗,仿佛还带着慈宁宫那碗清汤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