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经略行辕,辕门之外。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着城墙垛口。寒风卷着雪沫子,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辕门外空地上黑压压的人群。这里聚集了从抚顺关溃退下来的残兵败将,以及原本驻防辽阳的卫所军士,总数不下数千。他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寒风中瑟缩着,挤作一团。破旧的鸳鸯战袄难以抵御辽东腊月的酷寒,冻得发青发紫的脸上,麻木与恐惧交织。沉重的呼吸化作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灰蒙蒙的雾。
辕门高达丈余,朱漆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透着一股历经风霜的肃杀。门钉巨大,在惨淡天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辕门两侧,是两列身披玄甲、手持长戟的熊廷弼亲兵卫队。他们如同钢铁浇铸的雕像,纹丝不动,头盔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视着下方人头攒动、窃窃私语的军阵。冰冷的长戟戟尖斜指苍穹,寒光凛冽,无声地诉说着军法的森严。
辕门正前方,矗立着一面巨大的战鼓。鼓身蒙着厚重的牛皮,鼓面暗红,边缘残留着不知是漆色还是经年血迹的深褐斑驳。一面猩红的大旗在辕门顶端猎猎作响,旗上斗大的“熊”字,在寒风中翻卷,如同燃烧的火焰,又似凝固的血块。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油脂。只有风掠过旗角和兵刃时发出的呜呜声,以及人群里压抑不住的、因寒冷和紧张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无形的压力,如同巨大的磨盘,沉甸甸地碾在每一个士卒的心头。没有人敢大声喧哗,连咳嗽都死死憋在喉咙里,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烽站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他努力挺直脊梁,肋下的伤口在每一次呼吸时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他手中紧攥着那半截冰冷的断枪,粗糙的木茬深深嵌在掌心的伤口里,带来持续不断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保持着清醒。新任百户的腰牌冰冷地悬挂在腰间,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块寒冰,不断汲取着他本就不多的体温和底气。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
李铁柱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厚实的棉袄也挡不住严寒的侵袭,冻得他时不时跺跺麻木的脚。肩上包扎的伤口处,渗出物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硬壳。他脸上那道被碎石划破的结痂口子,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目。他搓着那双蒲扇般、布满冻疮裂口的大手,试图汲取一丝暖意,目光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死死盯着辕门上方那面翻卷的“熊”字帅旗,嘴里无意识地低声念叨着:“乖乖……熊大帅……”
王武则站在林烽另一侧稍后的阴影里。他裹紧了那件沾满污渍的皮袄,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被冻得发紫,更添几分戾气。他双手拢在袖中,抱着他那张硬木角弓,眼神却异常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越过前面攒动的人头,越过肃立的亲兵,死死钉在辕门之后那片深邃的、象征着权力与生死的庭院深处。他的嘴角紧抿,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冷酷的静默。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寒冷和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人群的耐心如同被拉紧的弓弦,濒临断裂的边缘。就在压抑即将化为骚动的前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