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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卖烤串林小乐王总

陆逸惊讶的司马世同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汴梁城的喧嚣隔着千年时光,半点传不到林小乐的耳朵里。此刻灌满他鼓膜的,是城市高架桥永不停歇的、令人神经衰弱的车流轰鸣。傍晚六点半,写字楼格子间的灯光次第熄灭,属于社畜的刑期暂时结束。林小乐却钉在自己的工位上,屏幕惨白的光映着他同样惨白的脸,活像一张被生活揉皱又展开的纸。项目经理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唾沫星子几乎要穿透电脑屏幕的阻隔,喷到他鼻尖上。“林小乐!你自己看看!这做的是什么狗屎东西?数据模型错漏百出!逻辑链条狗屁不通!客户那边已经拍桌子骂娘了!你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吗?还是浆糊?明天!明天早上我要是看不到一份能看的报告,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听见没有?滚蛋!”咆哮声通过耳机狠狠戳击着他的耳膜,震得...

主角:林小乐王总   更新:2025-06-06 21: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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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林小乐王总的其他类型小说《我在北宋卖烤串林小乐王总》,由网络作家“陆逸惊讶的司马世同”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汴梁城的喧嚣隔着千年时光,半点传不到林小乐的耳朵里。此刻灌满他鼓膜的,是城市高架桥永不停歇的、令人神经衰弱的车流轰鸣。傍晚六点半,写字楼格子间的灯光次第熄灭,属于社畜的刑期暂时结束。林小乐却钉在自己的工位上,屏幕惨白的光映着他同样惨白的脸,活像一张被生活揉皱又展开的纸。项目经理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唾沫星子几乎要穿透电脑屏幕的阻隔,喷到他鼻尖上。“林小乐!你自己看看!这做的是什么狗屎东西?数据模型错漏百出!逻辑链条狗屁不通!客户那边已经拍桌子骂娘了!你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吗?还是浆糊?明天!明天早上我要是看不到一份能看的报告,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听见没有?滚蛋!”咆哮声通过耳机狠狠戳击着他的耳膜,震得...

《我在北宋卖烤串林小乐王总》精彩片段


汴梁城的喧嚣隔着千年时光,半点传不到林小乐的耳朵里。此刻灌满他鼓膜的,是城市高架桥永不停歇的、令人神经衰弱的车流轰鸣。傍晚六点半,写字楼格子间的灯光次第熄灭,属于社畜的刑期暂时结束。林小乐却钉在自己的工位上,屏幕惨白的光映着他同样惨白的脸,活像一张被生活揉皱又展开的纸。项目经理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唾沫星子几乎要穿透电脑屏幕的阻隔,喷到他鼻尖上。

“林小乐!你自己看看!这做的是什么狗屎东西?数据模型错漏百出!逻辑链条狗屁不通!客户那边已经拍桌子骂娘了!你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吗?还是浆糊?明天!明天早上我要是看不到一份能看的报告,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听见没有?滚蛋!” 咆哮声通过耳机狠狠戳击着他的耳膜,震得脑仁嗡嗡作响。

林小乐喉咙干得发紧,像塞了一把粗粝的沙子。他想辩解,想说自己已经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想说明天就是死线,客户临时追加的需求根本不合常理……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蚊子哼哼般的一句:“王总,我……我今晚一定改好……” 声音干涩得自己都嫌弃。回应他的是更猛烈的咆哮和“啪”一声刺耳的断线忙音。

世界清静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办公室里空荡荡,惨白的顶灯照着他孤零零的身影。林小乐猛地向后一靠,廉价的办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指尖冰凉,掌心却一片黏腻的汗。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从脚底直冲头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痛,提醒他从中午到现在,除了几口冰凉的咖啡,粒米未进。

下班?这个点,回家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对着电脑拼命。林小乐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上那个小小的、被磨得发亮的金属钥匙扣——一个微缩的、造型简陋却神气活现的烧烤架模型。那是他心底深处一点微弱而顽固的火苗,一个几乎被现实压垮的梦。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抓起那个冰冷的钥匙扣,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虚幻的力量。脚步沉重地挪出写字楼,夏夜闷热的空气裹挟着汽车尾气的浊味扑面而来,非但没能让他清醒,反而更添烦躁。他没有走向地铁站的方向,而是拐进了写字楼后巷那条拥挤、喧嚣、弥漫着复杂气味的夜市街。

霓虹招牌闪烁不定,劣质音响震耳欲聋地播放着各路神曲,油烟混合着廉价香精的味道在狭窄的空间里蒸腾、发酵。林小乐像一具行尸走肉,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被推搡着前进。直到那股熟悉而霸道的炭火焦香,混合着孜然、辣椒面猛烈撞击油脂的复合香气,如同一个精准的钩子,猛地钩住了他麻木的神经。他循着香味抬头,一块歪歪扭扭、用红色油漆写着“小乐烧烤”的铁皮招牌映入眼帘,挂在巷子深处一个勉强能容身的小推车上。推车后面,一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人正佝偻着身子,动作有些慌乱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

“张伯?” 林小乐挤了过去,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老人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疲惫又无奈的笑:“哎,小乐来啦?唉,别提了,今天城管跟打了鸡血似的,撵了我三条街!刚喘口气……喏,就剩这点串了,都给你烤上?” 烤架上稀稀拉拉躺着十几串羊肉和几串素鸡,炭火因为之前的奔逃显得有点弱,肉串边缘微微发焦。

“嗯,都烤上吧,张伯,多撒点辣椒。” 林小乐点点头,疲惫地靠在油腻腻的墙面上。这辆小推车,是他和张伯共同的心血,也是他心底那点“自己当个小老板”的微末念想最后的实体寄托。他把自己工作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几万块都投了进去,指望张伯这个有经验的老手艺能撑起摊子,自己白天上班,晚上来帮忙,慢慢积累。可现实是,张伯年纪大了,腿脚越来越不利索,应付城管的围追堵截越来越吃力,生意自然也就惨淡。那点微薄的利润,连小推车的租金都快付不起了。

滋滋啦啦的烤肉声是此刻唯一的慰藉。油脂滴落在炭火上,腾起一小簇一小簇带着焦香的青烟。林小乐看着张伯布满老人斑的手,有些笨拙地翻动着肉串,然后拿起那个熟悉的调料罐——那是他精心配比的“秘方”,混合了上好的孜然粉、细磨的辣椒面、一点提鲜的味精、盐和少量他摸索出来的香料粉。罐子里的粉末,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张伯小心翼翼地抖动着罐子,吝啬地撒上薄薄一层调料。

“省着点用,小乐,”张伯叹了口气,“你给的那点‘秘料’,快见底喽。这玩意儿,贵啊!”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夜市背景音里,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林小乐心上。秘料见底,意味着成本要增加,意味着本就惨淡的生意雪上加霜,也意味着他那点可怜的创业梦,正随着这红色的粉末一同快速流逝。

林小乐沉默着,接过张伯递来的几串烤好的肉。羊肉串烤得有点老,边缘带着焦黑,素鸡更是干巴巴的,全靠那层诱人的红色调料粉和油脂支撑着卖相。他咬了一口羊肉,粗糙的纤维感混着焦糊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秘方调料的辛香勉强压住那股膻味。味道平平,甚至有点糟糕。这和他无数次在脑海中描绘的、香气四溢、令人垂涎的“小乐烧烤”招牌,差了十万八千里。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辛酸、不甘和浓重失败感的苦涩猛地涌上喉头,哽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用力地咀嚼着,仿佛要把这生活的粗粝和苦涩一同嚼碎咽下。就在这时,巷口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哨音!

“城管来了——!快跑——!”

如同冷水泼进滚油,整个夜市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叫骂声、桌椅翻倒的碰撞声、锅碗瓢盆摔碎的刺耳噪音响成一片!人群像受惊的蚁群,轰然四散奔逃!

张伯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恐惧。“糟了!”他嘶哑地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推那沉重的烤车。

“张伯!我来!”林小乐反应极快,一把将没吃完的肉串塞进嘴里叼住,双手猛地抓住油腻的推车把手,用尽全身力气往前一推!沉重的烤车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艰难地向前挪动。炭火盆里未燃尽的炭块被颠簸得滚落出来,几点猩红溅在林小乐的裤腿上,烫得他一个激灵。

“快!小乐!往左拐!那边小路!”张伯声音发颤,指着一条更狭窄、堆满杂物的黑暗岔道,自己则踉跄着跟在车后。

推车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剧烈颠簸,锅碗瓢盆在车里叮当作响。身后城管的呼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蛆,越来越近!林小乐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模糊了视线。他拼命弓着腰,榨干腿上的每一丝力气,推着这承载了所有不甘和希望的沉重负担,朝着那条似乎能带来生路的黑暗巷道猛冲!

就在他推着烤车即将冲进岔道口的刹那,异变陡生!

巷道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开一团极其刺眼、无法形容其颜色的诡异光芒!那光仿佛拥有实质,瞬间膨胀,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将整条黑暗的巷道照得亮如白昼!林小乐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念头,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攫住了他,连同他推着的沉重烤车!

时间、空间、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彻底扭曲、崩碎!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疯狂旋转、五光十色的巨大旋涡。天旋地转!无数破碎、颠倒、无法理解的景象和尖锐的噪音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砂轮,疯狂地切割、冲刷着他的意识。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来。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能徒劳地感觉到自己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被抛飞、撕扯……

在意识彻底被混乱和痛苦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几样熟悉的东西被卷入了这狂暴的光流旋涡:那个快要用尽的、装着红色秘料的调料罐;口袋里那个冰冷的、烧烤架形状的钥匙扣;还有几根备用的、闪着冷硬金属光泽的不锈钢烤签……它们和他一样,成了这狂暴时空乱流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嘶……滋……”

“……呜……”

“……天……天……星……”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语调古怪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传来,强行将林小乐从一片混沌的黑暗深渊中拉扯出来。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钝器在颅内重重敲击。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拆散又重新草草拼凑起来,无处不叫嚣着酸楚和疼痛。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渴得如同龟裂的河床。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被一层黏腻的泪水和尘土糊住。他用力眨了眨眼,又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冰冷潮湿的水泥地面,也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天空。

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黄昏与黎明交织般的青灰色调,低矮而压抑。几缕形态怪诞、边缘模糊的灰白云絮懒洋洋地挂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其复杂、从未闻过的气味——浓重的、带着烟火气的焦糊味和生肉特有的淡淡膻腥气是主调,其间又混杂着泥土的土腥、某种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庞大人群聚居地的、陈腐与鲜活交织的“人味”。这气味浓烈、原始,直冲鼻腔,让本就眩晕的林小乐又是一阵强烈的恶心反胃。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肘却按在了一片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低头看去,地面铺着巨大的、深灰色的石板,缝隙里嵌满了黑乎乎的油泥和各种难以辨认的垃圾残渣。他正躺在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积水洼边缘,浑浊的污水浸湿了他半边裤腿,冰凉刺骨。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条……极其狭窄、肮脏、拥挤的古老街道?

两侧是低矮、歪斜的木质或泥坯房屋,墙壁被经年的油烟熏得黢黑,糊着层层叠叠的褪色纸张,像是某种告示。房屋的屋檐几乎要碰到一起,只留下头顶一道狭窄的天空。脚下的石板路坑坑洼洼,布满了深色的可疑污渍。空气中除了那复杂的怪味,还充斥着各种喧闹的噪音:尖利刺耳的叫卖声、粗声大气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牲畜的嘶鸣、铁器敲打的叮当声……无数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永不停歇的嘈杂背景音。

现代都市冰冷的秩序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始的、混乱的、充满烟火气的……破败感?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林小乐?对,我叫林小乐……

发生了什么?

城管……追……光……漩涡……

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猛地扎进混乱的大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嗬——!”

一声充满了极度恐惧、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般的惨嚎,就在林小乐耳边炸响!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凄厉,瞬间盖过了街市所有的喧嚣,直直刺入他的鼓膜!

林小乐被这声惨叫惊得浑身一激灵,几乎是弹跳般地扭过头,循声望去。

就在他身侧不到两米的地方!

一个用几根歪歪扭扭的竹竿支起来的、极其简陋的棚子,顶着一块破麻布,此刻已经塌了大半边。棚子下面,一个同样简陋、用几块破砖头垒成的烤炉被砸得四分五裂,黑乎乎的炭火、灰烬和几块烤得焦黑、形状可疑的肉块散落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浓烈刺鼻的焦糊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源头。

一个穿着灰褐色、打满补丁、样式古怪的粗布短褂的男人,正瘫坐在这一片狼藉之中。他约莫三十岁上下,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粗糙,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此刻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的林小乐,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一种……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的极致恐惧!他沾满炭灰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林小乐,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

林小乐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廉价西装在穿越的混乱中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不明污渍,一只皮鞋不知去向,露出沾满黑泥的袜子。脸上大概也蹭满了灰,狼狈不堪。但……至于吓成这样吗?

“呃……哥们儿,对不住……” 林小乐下意识地开口,想解释,想道歉,哪怕他完全搞不清自己是怎么砸了人家的摊子。然而,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吐出的字句,在对方耳中,显然是无法理解的、意义不明的怪音。

那摊主打扮的男人听到林小乐开口,脸上的恐惧瞬间飙升到了顶点!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蹬爬,试图远离林小乐,仿佛后者是什么致命的瘟疫源头!他撞翻了身后一个破瓦罐,浑浊的水流了一地,也顾不上,只是拼命地往后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神死死锁住林小乐,充满了原始的敌意和驱赶的意味。

林小乐懵了。他撑着疼痛的身体,试图站起来靠近一点解释:“喂,你别怕!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一边说,一边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如同踩在了炸药桶上!

那摊主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惊恐地左右张望,一眼瞥见了旁边一根用来捅炉火的、手臂粗细、沾满黑灰的烧火棍。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那根沉重的木棍抄在手里,双手紧紧握住,棍头直指林小乐!他的手臂在剧烈颤抖,棍子也跟着晃悠,但那双瞪圆的眼睛里,恐惧已经被一种绝望的、被逼到墙角般的凶狠所取代!他嘴里发出更加急促、尖锐、意义不明的吼叫,音调古怪,充满了警告和威胁。

“@#¥%……&*!!!”(滚开!妖怪!离我远点!)

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但那肢体语言和吼叫声里蕴含的驱赶和敌意,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刺透了林小乐混乱的意识。他僵在原地,看着对方那因极度紧张而扭曲的脸,看着那根随时可能劈下来的沉重木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和身下这片陌生的、散发着恶臭的狼藉之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个拿着棍子、穿着古装、说着鸟语、看自己如同看妖魔的男人……又是谁?

他砸了人家的摊子,被当成了怪物。孤立无援,语言不通,处境危险。口袋里空空如也,唯一熟悉的现代物品……他下意识地摸向裤兜,指尖触碰到几根冰冷坚硬的细长金属物——是不锈钢烤签。还有那个小小的、烧烤架形状的钥匙扣。以及……他摸向另一个口袋,一个沉甸甸的小玻璃瓶轮廓让他心头猛地一沉——是他视若珍宝、如今却几乎见底的秘制调料粉。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都仿佛凝固的窒息时刻,林小乐那被混乱和疼痛折磨得近乎迟钝的嗅觉,终于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除了焦糊、膻腥、恶臭之外,一股极其霸道、极其浓烈、带着原始粗犷气息的……烤肉味?

这味道的来源,正是那摊主身后狼藉的烤炉废墟。几块散落在灰烬里的、黑乎乎的不明肉块,边缘焦炭化,中心似乎还透着诡异的粉红色,正散发着那股浓烈到令人反胃的焦糊膻腥气。

林小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几块“烤肉”吸引了过去。作为一个曾经的烧烤摊合伙人,一个自诩对烤肉有点研究的人,眼前这景象,简直是对“烤肉”二字的亵渎!那粗劣的手法,那原始的烤制方式,那毫无美感可言的焦黑成品……一股源于职业本能(或者说吃货本能)的、混合着震惊、痛心和极度嫌弃的怒火,“腾”地一下,毫无征兆地冲上了林小乐的脑门,瞬间压过了恐惧和迷茫!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看那根威胁的木棍,而是直直瞪向那个惊魂未定的摊主,手指颤抖地指向地上那几块惨不忍睹的“烤肉”,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混合了荒谬、愤怒和极度无语的语调,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吼了出来:

“我的天!你这烤的……是人吃的东西吗?!”

“这是烤肉?!这他妈是炭烧木乃伊吧!”

“暴殄天物!简直是犯罪啊!”

“盐呢?香料呢?火候呢?翻面呢?你这是在糟蹋东西!”

“老天爷!我宁愿啃生肉!”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干渴而嘶哑变调,在这条充满古怪喧闹的陌生街道上显得异常突兀和刺耳。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他完全沉浸在对眼前这“黑暗料理”的极度愤慨之中,浑然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那根指着他的烧火棍,也忘了那个被他当成妖魔、此刻却被他吼得一脸懵逼的摊主。

那摊主——王大锤,彻底傻了。他握着烧火棍的手僵在半空,凶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和困惑。这个从天而降、砸了他吃饭家伙的“妖怪”,不害怕他的棍子,反而……对着他那几块烤糊了的肉块……破口大骂?看那激动的样子,仿佛他王大锤烤的不是肉,而是杀了对方的亲爹?

这……这妖怪的脑子……是不是摔坏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支着小小茶摊、一直紧张旁观着这一切的年轻妇人——苏月娘,也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她看看激动得唾沫横飞的林小乐,又看看地上那几块焦黑的肉块,再看向彻底石化、表情从凶狠转为呆滞的王大锤,一个荒诞绝伦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悄然荡开:

这人……怕不是个饿疯了的……厨子精?


林小乐的怒吼在狭窄肮脏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穿越者特有的荒谬与愤怒。他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地上那几块焦黑肉块的鼻子上(如果它们有鼻子的话),完全沉浸在对这“烧烤界灾难”的痛心疾首之中。什么烧火棍,什么语言不通,什么疑似穿越的诡异处境,在眼前这亵渎“烤肉”二字的罪恶面前,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油呢?!刷油懂不懂?!油脂保护层!锁住水分!防止碳化!你当是烧柴火棍吗?!”

“翻!翻面啊大哥!你就让它一面烤成焦炭一面还血丝呼啦?!这能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盐!最他妈基本的盐呢?!撒点粗盐总行吧?!你这烤的是肉还是木头疙瘩?!”

他吼得面红耳赤,脖颈上青筋都迸了出来,干渴嘶哑的嗓子火烧火燎地疼。然而,他这通来自现代灵魂的、夹杂着无数专业术语的激烈控诉,在王大锤和苏月娘耳中,无异于野兽受伤后的疯狂咆哮,或者妖魔施法前的诡异咒语。

王大锤彻底懵了。他手里的烧火棍还僵直地指着前方,但先前那股被逼到绝境的凶狠劲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他茫然地眨巴着那双因恐惧而瞪得溜圆的眼睛,看看地上自己辛辛苦苦烤出来(虽然确实糊了)的肉块,又看看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状若疯魔、对着肉块破口大骂的“妖怪”。巨大的困惑如同冰水,浇灭了他心头最后一点反抗的火焰,只剩下纯粹的、不知所措的呆滞。

“呃……大锤哥……” 旁边茶摊的苏月娘,也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清秀的脸上满是担忧和不解。她听不懂林小乐的话,却清晰地感受到那话语里强烈的、针对烤肉的……嫌弃?愤怒?这太奇怪了!一个砸了摊子、形貌怪异的“妖人”,不图财不害命,反而对着几块糊肉跳脚大骂?这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范畴。

林小乐吼得嗓子冒烟,终于停了下来,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吼完之后,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和冰冷的现实感猛地攫住了他。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眼前是何人——一个拿着棍子的、穿着古装、看自己如同看瘟疫的陌生男人!还有旁边那个同样穿着古装、满脸惊愕的年轻妇人!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了身后湿滑冰冷的墙壁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完了,冲动了!这下彻底被当成疯子或者妖人,怕不是要被乱棍打死了!

就在这死寂般的、充满诡异张力的僵持时刻,林小乐的肚子,极其不合时宜地、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这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街道一角显得格外清晰、突兀,甚至带着点可怜的滑稽。

王大锤握着棍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苏月娘也愣住了,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林小乐干瘪的肚子上。

饥饿。最原始、最无法抗拒的生理需求,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林小乐所有的恐惧和愤怒。从被经理咆哮、到被城管追赶、再到被卷入那该死的时空旋涡砸到这里,他粒米未进,胃里早已空空如也,此刻被空气中那原始的焦糊肉味(虽然难闻)一勾引,更是翻江倒海般地绞痛起来。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混乱和恐惧。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看王大锤,也不再看苏月娘,而是死死盯住了地上那几块虽然焦黑、但毕竟是蛋白质来源的肉块!眼神里爆发出一种饿狼般的绿光!

“肉……”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强烈渴望的低吼。

王大锤被他这突然转变的、充满侵略性的饥饿眼神吓了一跳,握着棍子的手又紧了紧,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小半步,挡在了那几块可怜的糊肉前面,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家当。

林小乐的目光在糊肉和那堆散乱、还冒着微弱青烟的炭火之间来回扫视。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饥饿和求生欲的催化下,猛地蹿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火烧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再试图用语言沟通——那完全是鸡同鸭讲。他决定用行动!

他抬起沾满污泥的手,先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上那堆狼藉的烤炉废墟,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动作——双手合十,朝着王大锤的方向,上下摆动了几下。一个无论在哪个时空,都勉强能表达“请求”、“拜托”意思的手势。

王大锤和苏月娘都看懂了这手势。但两人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复杂。王大锤是警惕中带着巨大的困惑(这妖怪要干嘛?拜我?)。苏月娘则是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他……似乎是想……帮忙?或者……要吃的?)。

林小乐见对方没有立刻抡棍子打过来,心中稍稍一定。他接着,又做了一个更明确的手势:他先是指了指地上那几块焦黑的肉块,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夸张的、混合着嫌弃和痛苦的扭曲表情(示意:这东西太糟糕了!),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挺起胸膛,右手用力拍了拍胸口,眼神坚定(示意:看我的!我能搞定!)。最后,他再次指向那堆尚有暗红余烬的炭火,做出了一个翻动、烧烤的手势。

动作清晰,意图明确:你这肉烤得太烂了!让我来!我烤给你(们)看!

做完这一套“默剧”,林小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王大锤的反应。成败在此一举!要么被当成疯子打死,要么……获得一线生机?

王大锤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看看林小乐,又看看地上自己的“杰作”,再看看旁边同样一脸紧张的苏月娘。这个从天而降砸了他摊子的怪人,先是发疯一样骂他的烤肉,现在又比划着要帮他重烤?这……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内心的天平剧烈摇摆。恐惧和敌意告诉他,应该立刻把这来历不明的家伙赶走,越远越好!但……对方那套虽然看不懂但似乎很“专业”的比划,还有那双饿得发绿却透着某种奇怪自信的眼睛,又让他心底深处升起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好奇?或者说是……一丝被那激烈批评后、自己也隐约觉得手艺确实不行的心虚?

“大锤哥……”苏月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他……好像是想帮你……烤那肉?” 她虽然也害怕,但女人的细心让她捕捉到了林小乐手势里那份“我能行”的笃定。

王大锤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握着烧火棍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又像是被那饿狼般的眼神盯得实在受不了,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将指着林小乐的烧火棍……放低了一寸。他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依旧充满警惕和困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小乐,身体微微侧开了一点,露出了身后那堆炭火和焦肉。

默许!一种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巨大风险的、战战兢兢的默许!

林小乐心头猛地一松,几乎要虚脱过去。成了!第一步!他不敢耽搁,生怕对方反悔,立刻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绕过王大锤,挪到那片狼藉的烤炉废墟前。

一股浓烈的焦糊膻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他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强忍着恶心,蹲下身,开始动手整理。

炭火盆碎了,但几块烧得正旺的木炭和暗红的余烬还散落在地上,散发着灼人的热浪。林小乐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瓦片,将那些还有热力的炭块拢到一处,勉强堆起一个小小的、新的火堆。火焰微弱舔舐着空气,温度勉强够用。

接下来是肉。他皱着眉,忍着恶心,从灰烬里扒拉出那几块焦黑的不明肉块。入手感觉粗糙、干硬,边缘已经碳化,中心部分似乎还有弹性。他用手指用力刮掉表面厚厚的、带着焦糊味的黑灰,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肉质纹理。看起来像是……羊肉?或者……某种野味?肉质粗糙,脂肪含量很低,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未经处理的原始膻味。没有冷藏,没有排酸,品质差得令人发指。他拿起王大锤那把锈迹斑斑、刀刃都钝得卷了边的破刀,试着切了一下,简直像是在锯木头!

“啧!”林小乐嫌弃地撇撇嘴,但也没办法,只能凑合着用。他费力地将肉块上焦黑最严重、实在无法入口的部分削掉(看得王大锤一阵肉疼),然后将勉强能吃的部分,切成大小不一的、歪歪扭扭的小块。没有水清洗,只能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从废墟里翻出来的),勉强擦掉表面的血水和灰烬。

简陋的火堆有了,惨不忍睹的肉块处理好了。林小乐的目光,落在了最关键的一步——点火。

王大锤那原始的、用火镰火石引火的方式,在刚才的混乱中早已不知去向。而且,林小乐也不会用那玩意儿。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裤兜。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冰冷的、长方形的硬物。打火机!那个陪伴了他很久、快没气了的塑料打火机!在穿越的混乱中,它竟然还在!

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在林小乐眼中燃起。他迅速掏出那个沾着泥污、印着模糊广告字样的廉价打火机。塑料外壳有几道裂痕,但整体还算完好。

王大锤和苏月娘的目光,瞬间被这个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小方块”吸引住了。这是什么?玉?石头?还是某种奇特的法器?

林小乐没空理会他们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拇指用力地、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祈祷,按下了打火机的按钮!

“咔嚓!”

一声清脆的、在这个时代显得无比怪异的机械摩擦声响起!

一缕微弱的、淡蓝色的火苗,顽强地从打火机的出火口,跳跃了出来!虽然只有寸许长,虽然有些飘忽不定,但在这昏暗、肮脏、充斥着原始气息的街角,这缕凭空出现、稳定燃烧的蓝色火焰,简直如同神迹降临!

“嘶——!”

王大锤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瞬间再次瞪得滚圆,几乎要夺眶而出!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敬畏!他指着那缕蓝色火苗,嘴巴大张着,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退好几步,差点被身后的杂物绊倒!

神火!这绝对是神火!无需火镰火石,无需引火绒,手指一按,凭空生火!这不是妖法是什么?!不!这比妖法更可怕!这是……神迹?!或者……是掌控火焰的神魔?!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源自骨髓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如同冰水混合着岩浆,瞬间将王大锤淹没!他之前还残留的一点点怀疑和侥幸,在这一缕小小的蓝色火苗面前,被彻底碾得粉碎!

苏月娘也惊得捂住了嘴,美眸中充满了骇然!她比王大锤多一些见识,但也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如此神奇的引火之物!这完全颠覆了她对“火”的认知!这个怪人……他……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林小乐此刻根本没心思欣赏两人那如同见了鬼般的表情。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缕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上!打火机的气快没了,这点火苗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那堆拢好的炭块和余烬。淡蓝色的火舌轻轻舔舐着暗红的炭块边缘。

一秒……两秒……

炭块上,一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光芒,极其缓慢地蔓延开来。

有戏!

林小乐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拇指死死按住打火机按钮,不敢有丝毫放松。火苗微弱地摇曳着,顽强地灼烧着炭块。

终于!

“噗”地一声轻响,一小簇新的、明亮的橘黄色火焰,猛地从被点燃的炭块边缘窜了起来!紧接着,像是得到了信号,旁边的几块木炭也相继被引燃,橘黄色的火焰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空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成了!火点着了!

林小乐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都湿透了。他松开打火机按钮,那缕蓝色的神火瞬间熄灭。他低头看了一眼打火机,塑料外壳似乎更烫了,出火口的位置隐隐有些变形。里面的气体……恐怕真的只剩最后一两次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救命神器”重新揣回裤兜深处。

他抬起头,看到王大锤依旧保持着那副见了鬼的模样,浑身筛糠似的抖着,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恐惧和敬畏,更添了一层深深的、无法理解的……茫然。仿佛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重塑。苏月娘也放下了捂着嘴的手,眼神复杂至极,震惊中夹杂着强烈的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林小乐没时间解释(也解释不清)。他拿起王大锤那把钝得令人发指的破刀,将切好的肉块,用刀尖勉强串在几根随手从废墟里捡来的、粗细不均、顶端还带着毛刺的细树枝上——真正的“原生态”烤签。没有油,没有腌料,只在王大锤摊子上找到的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粗粝得如同小沙粒的灰白色结晶——大概是粗盐。

他蹲在重新燃起的、散发着稳定热力的炭火堆旁。火焰舔舐着空气,带来一阵阵灼人的热浪,也驱散了初春傍晚的一丝寒意。林小乐定了定神,将一切杂念抛诸脑后。此刻,他不是那个被生活压垮的社畜,也不是那个茫然无措的穿越者,他只是一个……烧烤师傅。

他拿起一串串着粗糙肉块的树枝签,凑近了炭火上方,手腕悬停在一个恰当的高度。他没有急着翻动,而是凝神感受着火焰的温度,观察着肉块表面的变化。

王大锤和苏月娘,以及附近几个被刚才的骚动和那“神火”奇观吸引、却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围观的摊贩和路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小乐和他手中那串平平无奇的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肉块在炭火的烘烤下,边缘的脂肪(虽然极少)开始融化,发出极其细微的“滋啦”声。灰白色的肉质表面,开始泛起一层淡淡的、诱人的浅金色泽。一股与之前王大锤烤糊时截然不同的、更加纯粹的、带着原始肉香的焦香气味,开始慢慢飘散开来。

这气味并不浓烈,甚至比不上林小乐记忆中现代烧烤摊的百分之一。但在这充斥着焦糊、膻腥和复杂臭味的街道上,这股纯粹、干净、带着炭火气息的肉香,如同一股清流,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嗅觉!

王大锤的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眼神里的恐惧和茫然被一种纯粹的、对食物本能的渴望所取代。他闻出来了!这味道……和他自己烤出来的那股糊味膻气完全不同!这味道……更香!更……干净?

苏月娘也微微睁大了眼睛,空气中那缕新生的、纯粹的肉香,让她感到一丝意外和……舒适?

林小乐眼神专注,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就在肉块表面那层浅金色泽刚刚定型、油脂渗出达到一个微妙的临界点时,他手腕极其稳定地一翻!

肉串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刚才贴着火焰、烤得滋滋作响的一面被翻到了上面,尚未充分受热的一面,则精准地迎向了炭火的热力!

“滋啦——!”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油脂与高温炭火接触,瞬间激发出一股更浓郁的焦香!肉块在翻转中微微收缩,边缘卷起,呈现出更加诱人的焦褐感。

王大锤看得眼都直了!翻面?!就这么……翻一下?!他以前烤肉,都是把肉块丢在火边,想起来才用树枝捅一下,哪管什么翻面不翻面!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双布满老茧、沾满炭灰的手,再看看林小乐那双虽然沾着污泥、此刻却显得异常稳定而灵活的手,一种莫名的、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震撼感,悄然爬上了心头。

林小乐的动作没有停止。他并不频繁翻动,而是保持着一种稳定的节奏。每一次翻动,都精准地让肉块均匀受热。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油脂滴落炭火时更加响亮的“滋啦”声和腾起的、带着浓烈肉香的青烟!那烟不再是呛人的焦糊味,而是纯粹的、勾人馋虫的烤肉香!

渐渐地,一种奇妙的、金红色的诱人光泽,均匀地覆盖了每一块肉块的表面。油脂被高温逼出,在肉块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焦壳,锁住了内部的汁水。原始的膻味在高温的持续作用下,被压制、转化,只留下纯粹的、属于肉类的醇厚香气,混合着炭火的熏烤气息,霸道地弥漫开来!

这香气,如同无形的触手,迅速扩散!吸引了更多好奇的目光。

“咦?什么味儿?好香啊!”

“是大锤那糊摊子?不能吧?他烤的肉跟烧柴似的!”

“快看!王大锤摊子前那怪人!是他在烤!”

“神了!那肉……看着就好吃啊!”

窃窃私语声在周围响起。几个胆大的路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前凑近了几步,伸长了脖子,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那前所未有的诱人香气。连一直远远观望的苏月娘,也忍不住微微前倾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林小乐手中那几串在炭火映照下,散发着迷人光泽的肉串。

林小乐专注地烤着最后两串。肉香已经达到顶峰。他拿起那个装着粗盐的小陶罐,手腕悬在肉串上方,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一小撮粗粝的盐粒。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那个被他从废墟里扒拉出来、还沾着灰的、熟悉的玻璃小罐——里面,是那层仅剩薄底的、暗红色的秘制混合调料粉!孜然、辣椒面……来自现代的味道!

一股强烈的冲动,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他!仅仅是粗盐烤出来的肉,虽然比王大锤的强百倍,但……这怎么够?这怎么能体现出他“小乐烧烤”(虽然已经破产)的技术底蕴?怎么能对得起他穿越这一遭?!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放下了盐罐,伸手抓向了那个小小的玻璃调料罐!

“哗啦……”一声轻微的摩擦声。林小乐拔开了塞子。

王大锤和苏月娘的目光,瞬间被这个新的、从未见过的“小瓶子”吸引。透明的?琉璃?如此纯净的琉璃?!里面装着红色的……粉末?

林小乐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颤抖着,将罐口小心翼翼地倾斜,对准了其中一串烤得金黄焦香、油脂“滋滋”作响的肉串。他用指甲盖,极其吝啬地、小心翼翼地,刮下了……比芝麻粒还要小的一点点暗红色粉末!

这一点点粉末,轻飘飘地落下,如同尘埃,撒在了那串即将完成的烤肉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预想中的香气爆炸并没有立刻发生。

林小乐的心沉了一下。难道……穿越过来连调料也失效了?这点量……太少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其霸道、极其浓烈、极其复杂、带着强烈异域风情的奇异香气!如同沉睡的火山猛然喷发!又如同无形的冲击波!轰然炸开!

这股香气,瞬间盖过了之前所有的炭火肉香!它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勾魂摄魄的力量,蛮横地、不讲道理地冲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唔!” 离得最近的王大锤,被这突如其来的、从未闻过的浓烈异香冲得一个趔趄,眼珠子再次瞪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极致的、如同被雷劈中的呆滞!

苏月娘也猛地捂住了口鼻,美眸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骇然!这味道……太霸道!太……诡异了!像是无数种从未接触过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香料在瞬间爆发!让她头皮发麻!

“天哪!什么味道?!”

“好……好香!香得……香得有点邪门!”

“妖法!肯定是妖法!这味道……闻着不对劲!”

“红色的粉末!那怪人撒了红色的毒粉!”

围观的众人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四起!刚才被肉香吸引靠近的人群,如同潮水般猛地向后退去!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骇和恐惧!那浓烈到诡异的香气,在他们看来,不是诱惑,而是……致命的毒药!是妖魔施展的邪恶法术!

林小乐举着那串撒了“尘埃”的肉串,僵在了半空中。他闻着空气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属于孜然和辣椒的浓烈复合香气,感受着那瞬间引爆的、令人陶醉的烧烤灵魂之味。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周围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是王大锤那如同石化般的呆滞,是苏月娘眼中的骇然!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满了他的全身。

糟了!

玩脱了!


浓烈的、混合着木炭灰烬与蛋白质过度焦糊的刺鼻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林小乐刚经历过穿越震荡、尚未完全清醒的鼻腔里。他眼前发花,耳朵嗡嗡作响,刚才“天降正义”砸翻人家摊位的冲击力,以及随后和那魁梧摊主鸡同鸭讲、比手画脚的混乱场面,已经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肾上腺素。此刻,他瘫坐在冰冷潮湿、混杂着油污和泥土的汴梁街头,后背靠着被撞歪的摊车木架,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散架。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试图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景象牢牢盯住。

那被他砸翻的摊主——一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此刻却缩得像只受惊鹌鹑的汉子,正手忙脚乱地从一地狼藉中抢救他的“宝贝”。那是什么宝贝?几块黑黢黢、形状可疑的……肉?它们散落在同样黑乎乎的炭块和灰烬里,像几块刚从火灾现场刨出来的焦炭。汉子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捡起来,吹掉表面的灰,又用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袖口擦了擦,脸上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活像捧着的不是几块焦肉,而是他家祖传的玉璧。

林小乐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胃里翻江倒海,一半是穿越带来的生理不适,另一半则纯粹是眼前这“美食”带来的精神污染。

那汉子——林小乐脑子里自动给他贴上了“王大锤”的标签,因为这形象实在太贴切了——似乎感觉到了林小乐的注视,猛地抬起头,一双铜铃大眼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和深深的戒备。他下意识地把那几块“焦炭肉”往怀里藏了藏,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声,眼神在林小乐身上那套格格不入的冲锋衣裤和运动鞋上扫来扫去,充满了看妖怪的警惕。

林小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努力传达着“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的信息。他指了指地上翻倒的摊车,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扶起来”的手势。

王大锤眼神闪烁,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让这个“天降灾星”离自己的宝贝摊子远点比较安全,这才笨拙地弯下腰,和林小乐一人一边,费力地把那吱嘎作响、眼看就要散架的破摊车扶正。

摊车复位,那股混合着劣质油脂、生肉腥臊和浓烈焦糊味的“复合型生化武器”气味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林小乐捂着鼻子,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王大锤抢救出来的、此刻正被珍而重之摆回摊车案板上的“作品”上。

离得近了,视觉冲击力更强。

那几块肉,颜色深褐近黑,表面覆盖着一层不均匀的、令人作呕的焦糊硬壳,边缘处甚至能看到碳化的细小颗粒。肉的纹理?不存在的,早已被粗暴的火力和缺乏技巧的翻烤破坏殆尽。更致命的是,一股原始、浓烈、未经任何处理的羊肉膻味,顽强地穿透了焦糊的外壳,混合着劣质油脂反复加热后的哈喇味,形成一股极具攻击性的、直冲天灵盖的“异香”。

这……这也能叫烤肉?!

林小乐感觉自己的职业信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侮辱!

他,林小乐,虽然在现代社会只是个被甲方蹂躏、被城管追得满街跑的苦逼小摊贩,但论起烤肉的手艺,那可是浸淫多年、融会贯通、自成一派的!他对食材的敬畏,对火候的精准把控,对香料运用的理解,早已刻进了骨子里。他烤的肉串,色泽金黄焦褐,油花滋滋作响,肉质外焦里嫩,香料的气息恰到好处地激发肉香而不喧宾夺主,那是能让最挑剔的食客在深夜排队也要尝一口的烟火人间味!

可眼前这是什么?是食材的酷刑!是对火焰的亵渎!是对“烤肉”这两个字赤裸裸的侮辱!

一股无名火“噌”地从林小乐心底窜起,瞬间烧光了他残存的理智和穿越客该有的谨慎。职业厨师的尊严和对美食的纯粹热爱,让他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语言不通,忘记了对方那能一拳打死牛的体格。

“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啊!”林小乐猛地站起身,指着案板上那几块黑炭,声音因为极度的痛心和愤怒而拔高,甚至带上了破音。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现代汉语,“你管这玩意儿叫烤肉?你这是在犯罪!是在谋杀这些可怜的羊肉!火候呢?翻面呢?去腥呢?最基本的处理呢?我的天!这膻味!这焦糊味!猪食都比这强!不,连猪都不吃这个!”

他一边吼,一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脸上表情扭曲,痛心疾首到了极点,仿佛看到绝世名画被人拿去糊了墙。

王大锤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又把摊车撞翻。他听不懂林小乐在吼什么,但对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嫌弃、愤怒和……仿佛看到一坨不可名状之物的表情,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妖怪”在骂他?在骂他的烤肉?

一股委屈和愤怒也涌上王大锤的心头��这肉!这炭!都是他花了血汗钱买来的!虽然卖得不好,虽然味道是有点……那个啥,但这可是他赖以糊口的营生!是他在这个偌大的汴梁城里挣扎求生的希望!这个砸了他摊子、长得怪模怪样的家伙,凭什么这么嫌弃他的心血?

“你……你懂个甚!”王大锤也梗着脖子,用带着浓重汴梁口音的官话吼了回去,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林小乐脸上,“俺这炙肉,祖传的手艺!香得很!你……你个妖人,砸了俺的摊,还敢嫌弃俺的肉!赔钱!不然俺……俺报官抓你!”

一个吼着字正腔圆的现代汉语,一个吼着汴梁土话,两人如同愤怒的公鸡,在弥漫着焦糊膻腥气味的破摊前,上演着一场彻头彻尾的鸡同鸭讲。王大锤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但眼神深处依旧藏着对这个“能召唤天火(虽然只是砸下来)”的怪人的畏惧。林小乐则完全沉浸在职业性的愤怒里,指着那“焦炭肉”,手指都在发抖。

“祖传?祖传下来就这水平?祖宗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林小乐气得口不择言,他猛地抓起案板上其中一块最小的、相对不那么焦黑的肉块,凑到王大锤鼻子底下,另一只手拼命扇风,试图让那股浓郁的膻味直冲对方天灵盖,“闻闻!你好好闻闻!这味儿!这能是人吃的?牲口棚里都比这香!火大了!烤老了!没翻面!盐都没抹匀!就这?还敢要钱?白送都没人要!”

王大锤被那近在咫尺的肉块和更加浓郁的膻味熏得下意识后仰,脸憋得通红。他当然知道自己烤的肉味道不好,不然也不会生意惨淡到快饿死。但被一个“妖怪”如此直白地、指着鼻子骂“猪食不如”、“牲口都不吃”,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尤其对方还拿着他的肉!

“你!你放下!”王大锤又羞又怒,伸手就要去抢林小乐手里的肉块。

林小乐灵活地一缩手,避开了。他看着王大锤那张憋屈、愤怒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惭的脸,再看看手里这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肉,再看看案板上那几块更大的“黑炭”,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伴随着胃部强烈的空虚感,猛地窜了出来。

砸了人家的摊,理亏。

饿得快前胸贴后背,急需补充能量。

最重要的是——他林小乐,一个烤肉大师,无法容忍如此“惨绝人寰”的食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存在!这是对美食的亵渎,对他专业尊严的践踏!

必须拨乱反正!必须拯救这些可怜的羊肉!必须……顺便填饱自己的肚子!

“呼……”林小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满腔的职业怒火和吐槽欲望。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和一些,甚至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他把手里那块“罪证”轻轻放回案板,然后指了指那堆黑炭肉,又指了指自己,再做出一个“划开”和“烤”的手势,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用力点头,眼神无比真诚地看向王大锤。

意思很明确:别吵了,我砸了你的摊,我认。让我来重新烤这些肉,烤好了给你尝尝(当然主要是自己吃),算赔罪!

王大锤愣住了,铜铃大眼里充满了困惑和深深的怀疑。这妖怪……想干嘛?要动他的肉?他想吃?还是想下毒?刚才还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又要烤?这妖人行事,果然诡异莫测!

林小乐见他不信,急得抓耳挠腮。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同样黑乎乎的炭块,还有王大锤那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烤炉——一个破陶盆里装着些半死不活的炭火。他灵机一动,蹲下身,捡起几根还算完整的、相对干净的木炭(尽量避开那些沾了油污和泥土的),又指了指烤炉里的火。

他先是模仿王大锤刚才笨拙烤肉的姿势——把肉块直接怼到火苗上方,然后夸张地做出肉块迅速变黑、冒烟的样子,接着捂住鼻子,做出被熏晕的痛苦表情(表示:你烤得不对,会焦,会臭!)。

然后,他换了个姿势。他拿起一块木炭,悬空放在烤炉上方一段距离(模拟合适的火候高度),另一只手做出缓慢、匀速翻动“肉块”的动作,脸上露出专注、享受的表情,最后凑近鼻子深深一嗅,做出无比陶醉的样子,竖起大拇指!

“火!不能太大!不能太近!要这样!翻!慢慢翻!懂不懂?这样烤,才香!才好吃!”林小乐一边比划,一边用尽可能慢的语速,夹杂着几个他觉得可能古今通用的词,“火……翻……肉……香!好吃!”

王大锤瞪大眼睛,看着林小乐那套极其生动、甚至有些滑稽的“哑剧表演”。那意思……他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妖怪……在教他烤肉?嫌他烤得不好?

一股不服气夹杂着强烈的好奇心涌了上来。他烤的肉确实难吃,他自己知道。但这妖怪……难道真有别的法子?看他那套手势,好像……有点门道?而且,他那最后陶醉的表情,不像是装的……难道他烤的肉,真能那么香?

再看看林小乐那张虽然狼狈但眼神异常明亮和笃定的脸,王大锤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反正这些肉也卖不出去,砸都砸了,让这妖怪试试?万一……万一真能变好吃呢?就算不好吃,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肉彻底毁了,跟现在也没啥区别。要是这妖怪敢耍花样……哼!他王大锤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你……你真会?”王大锤瓮声瓮气地问,带着浓浓的怀疑,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点位置,眼神示意了一下案板上的肉和烤炉。

成了!

林小乐心中狂喜,差点泪流满面。沟通障碍再大,也阻挡不了一个吃货对拯救美食的决心!他立刻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学着刚才王大锤的样子),眼神无比坚定:“会!包好吃!(Bro, trust me!)”

他不再废话,挽起冲锋衣的袖子,露出相对白皙的手臂——这又引来王大锤一阵惊奇的打量。林小乐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那刺鼻的膻味和焦糊气,目光锐利地扫过案板上的“食材”。

第一步,清洗!这肉块表面沾满了灰烬和不明污渍,不洗不行!

他立刻扭头看向王大锤,做出一个“搓洗”的动作,然后急切地四下张望。水呢?洗肉的水呢?

王大锤这次反应倒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迟疑了一下,从摊车底下摸索出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罐,里面装着半罐浑浊的、漂浮着可疑杂质的水。这就是他平时“清洁”用的水。

林小乐看着那罐“泥汤”,眼前又是一黑。这水……洗肉?洗完了还能吃吗?他强忍着吐槽的欲望,指了指水,又做了个剧烈摇头和“不行”的手势,然后做出寻找干净水源的样子。

王大锤挠挠头,似乎明白了林小乐嫌水脏。他犹豫片刻,指了指不远处苏月娘那紧闭的院门,又做了个“讨要”的手势。意思是,干净的饮用水得去苏娘子那里要。

林小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起了那个在混乱中短暂出现、眼神带着好奇和同情的温婉女子。要水?现在去敲门?太耽误时间了!他饿!而且,那点水估计也洗不了几块肉。

算了!条件艰苦,只能将就!林小乐一咬牙,指了指破陶罐里的水,又指了指肉,示意:就这个吧,凑合洗!

他不再犹豫,直接抓起一块最大的、相对没那么焦黑的肉块(主要是膻味轻一点),忍着恶心,在浑浊的水里快速涮了涮,勉强冲掉表面的浮灰和大的炭粒。至于深层清洁?别想了!

下一步,改刀!这肉块太大太厚了,直接烤外面焦了里面都不一定熟!必须切小块!

林小乐立刻看向王大锤,做出了“切”的手势。

王大锤这次心领神会,赶紧从摊车角落里摸出一把……刀?

林小乐看到那“刀”的瞬间,瞳孔地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那能叫刀吗?!那是一块锈迹斑斑、厚得离谱、刃口钝得像根铁尺的破铁片!刀柄缠着脏兮兮的布条,勉强能让人握住。这玩意儿别说切肉,切豆腐都费劲!这简直就是对“刀”这个字的侮辱!是厨房界的耻辱!

“这……这玩意也能切肉?!”林小乐指着那把“铁尺”,声音都变调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崩溃,“大哥!你这刀是从哪个废品回收站捡来的?还是祖传下来就没磨过?这刃口比城墙还厚!用它切肉?你是打算把肉砸成肉酱还是打算练铁砂掌?”

王大锤看着林小乐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把“家传宝刀”,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这刀……是钝了点,但……但能用啊!他平时不就是这么切肉的?虽然切得厚薄不均,块头巨大……

林小乐痛苦地扶额,感觉自己穿越后的第一场“厨艺秀”,就要被这把破刀给毁了。他强忍着把这“铁尺”扔进汴河的冲动,认命地伸出手,示意王大锤把刀给他。

王大锤迟疑地把刀递了过去。林小乐接过那沉甸甸、冰冷粗糙的“铁尺”,入手的感觉让他心都凉了半截。他试着用拇指轻轻刮了一下刃口……好家伙,别说刮手了,连点感觉都没有!钝得令人发指!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块勉强洗过的、湿漉漉的羊肉按在同样油腻腻、布满刀痕的案板上。双手紧握那沉重的刀柄(手感差到极点),高高举起,瞄准肉块的纹理(如果那还能叫纹理的话),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狠狠劈了下去!

“哐!”

一声沉闷的巨响,刀刃深深嵌入了木头案板里!肉块被巨大的力量砸得歪向一边,边缘处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子,根本就没切断!

林小乐:“……”

王大锤:“……”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劣质油脂滴在炭火上发出的“滋滋”声,像是在无情地嘲讽。

林小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憋着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那把顽固的“铁尺”从案板里拔出来。再看那块可怜的羊肉,被砸得有点变形,但离“切块”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股浓重的挫败感和对这个原始烹饪环境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小乐。他拎着那把废铁,看着案板上那块顽固的羊肉,再看看旁边那堆散发着膻味的“焦炭”,最后目光落在王大锤那张写满“你看,俺就说俺的刀能用吧?是你力气太小!”的憨厚(且欠揍)的脸上。

他穿越过来,不是为了用这破刀跟一块羊肉玩命吧?!

**(悬念结尾)**

林小乐握着那把沉重、冰冷、钝得令人绝望的“铁尺”,手臂因为刚才的奋力一劈而微微颤抖。案板上,那块被砸得有点变形的羊肉,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劣质油脂滴在炭火上发出的“滋滋”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块顽固的羊肉,落在王大锤脸上。那张憨厚的脸上,此刻除了残留的惊惧和戒备,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看吧,俺的刀没问题,是你不行”的意味?

一股邪火“噌”地又从心底烧了起来,瞬间压过了挫败感。不行!不能认输!他林小乐,现代烤肉摊小王子,难道要被一块羊肉和一把破刀打败?那也太丢穿越者的脸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把刀甩到王大锤脸上的冲动。目光再次扫过案板,落在那堆被王大锤抢救回来的“焦炭”上。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已经烤焦的肉块,虽然外层碳化严重,但最中心的部分……或许还有救?至少比这块生肉更容易处理?

他立刻放下那把沉重的废铁,伸手抓起其中一块相对小些、焦糊层没那么厚的“炭块”。入手坚硬粗糙,带着灼人的余温和浓烈的焦糊膻味。他掂量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好!生肉切不动是吧?”林小乐咬着牙,对着那块顽固的生羊肉,也像是在对着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宣战,“老子先拿你这烤废了的‘成品’开刀!”

他不再看王大锤,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中这块“焦炭”上。他需要一个工具,一个能把这坚硬外壳撬开、剥掉的工具!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简陋的摊车——油腻的案板、散落的炭块、破陶罐、脏水……

有了!

林小乐眼疾手快,从散落的炭块堆里,捡起一块相对扁平、边缘带着点锐利棱角的碎木炭!这玩意儿,勉强可以当个刮刀!

他不再犹豫,左手紧紧握住那块滚烫的“焦炭肉”(烫得他龇牙咧嘴,但忍住了),右手拿着那块边缘锋利的碎木炭,对准焦糊最厚、碳化最严重的部分,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技巧,狠狠地刮了下去!

“嚓——!”

刺耳的刮擦声响起,一片片漆黑的碳屑如同下雪般簌簌落下。

王大锤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妖人……在干嘛?他……他在刮俺烤的肉?!俺的宝贝烤肉!虽然难吃,但也不能这么糟蹋啊!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阻止。

“别动!”林小乐头也不抬,厉喝一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他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手中的碎木炭就是他的柳叶刀,每一刮都精准而有力,目标明确——去除所有碳化、焦苦、无法入口的部分!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留下几道滑稽的痕迹。手臂因为用力而紧绷,冲锋衣下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他刮得又快又狠,黑色的碎屑不断飞溅,落在他的衣服上、手上,甚至脸上。但他毫不在意,眼中只有那块在“酷刑”下逐渐显露真容的肉块。

王大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林小乐那股突如其来的、近乎疯狂的专业气势震慑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看着那妖怪用一块破木炭,像削木头一样,一点点削掉自己烤肉的焦黑外壳。这画面……太诡异了!但同时,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感,也悄然在他心底滋生。这妖怪……到底想做什么?被刮过的肉……会变成什么样?

林小乐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随着焦黑外壳的剥落,一层深褐色、带着焦痕但明显是熟肉质地的部分露了出来。虽然依旧能闻到残留的膻味和焦糊气,但比起之前那令人窒息的黑炭,已经好了太多!

终于,林小乐停下了动作,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手中那块原本拳头大小的“焦炭”,此刻只剩下约莫鸡蛋大小、形状不规则、颜色深褐泛红的内核。表面布满了刮擦的痕迹,卖相依旧惨不忍睹,但至少……它看起来像是一块能吃的肉了!

他顾不得烫,也顾不得脏,将这块历经磨难的肉核凑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

浓重的焦糊味和膻味依旧顽固,但……在更深层,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属于肉类炙烤后应有的焦香,顽强地钻了出来!

这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瞬间点燃了林小乐眼中的火焰!

有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王大锤,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不再比划,而是直接指向王大锤腰间挂着的那个鼓鼓囊囊、油乎乎的粗布小袋子——那是王大锤装粗盐的袋子!刚才混乱中,林小乐瞥见他撒过一点点。

王大锤被林小乐那炽热如火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盐袋子。盐!这可是金贵东西!这妖怪要干嘛?

“盐!快!给我盐!”林小乐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坚定地指着那个盐袋。他饿极了,也等不及了!这块肉核,需要盐!最基础的咸味,是唤醒肉香的最后一把钥匙!

王大锤看着林小乐手中那块被刮得坑坑洼洼、依旧冒着热气的肉核,再看看对方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又看看自己捂着的盐袋。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内心天人交战。给,还是不给?这妖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最终,对那未知结果的一丝微弱好奇,以及林小乐眼神中那股近乎偏执的、对“食物”的狂热,压倒了对盐的心疼和对“妖怪”的恐惧。他咬着牙,万分不舍地、慢吞吞地解下盐袋,用两根手指极其吝啬地捏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粗盐粒,颤巍巍地递了过去。那表情,活像在割自己的肉。

林小乐哪还管他心疼不心疼,一把夺过那撮宝贵的盐粒!他屏住呼吸,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小心翼翼地将这撮粗糙的盐粒,均匀地、细细地撒在那块滚烫的、深褐色的肉核表面!

盐粒接触到滚烫肉面的瞬间,发出极其细微的“嗞啦”声,一股微不可察的、带着奇异咸鲜气息的蒸汽,袅袅升起。

林小乐的心脏,在这一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那块被粗盐覆盖的肉核,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期待。

这块历经磨难、几乎被宣告死亡的肉……

这点粗粝廉价、却是此刻唯一希望的盐巴……

能否……能否创造奇迹?


时间仿佛在林小乐撒下那撮粗盐的瞬间凝固了。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那块深褐色、冒着热气、表面坑洼却覆盖着一层晶莹盐粒的肉核。王大锤也忘了心疼他的盐,铜铃大眼一眨不眨,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块被“妖怪”用木炭刮过、又撒了他金贵盐粒的古怪肉块吸引。

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的余烬味、油脂的哈喇味、羊肉顽固的膻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淹没的、带着奇异咸鲜的焦香?这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在林小乐和王大锤紧绷的感官上,荡开了一圈微澜。

林小乐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成了吗?这点粗盐,能唤醒这块被折磨得不成肉形的可怜羊肉沉睡的滋味吗?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将那块依旧滚烫的肉核凑近唇边。他甚至能感觉到盐粒在舌尖融化前带来的粗糙触感。

他闭上眼,狠下心来,对着那块最厚实、看起来肉质最“正常”的部位,小心翼翼地咬了下去!

牙齿穿透微焦的表层,触碰到内部……竟然不是想象中的干柴坚韧,而是带着一丝弹性的阻力,紧接着是……温热、湿润!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首先冲击而来的,依旧是那股浓重、原始、挥之不去的羊膻味,霸道而直接,像一记重拳砸在鼻腔深处。林小乐差点条件反射地吐出来。但紧随其后,咸味!粗粝、纯粹、带着矿物感的咸味,如同划破黑暗的利刃,强势地劈开了膻味的封锁!这咸味并非完美,它过于简单直接,缺乏层次,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粗盐杂质所致),但它却是此刻唯一的救赎!

在这咸与膻的激烈交锋中,林小乐敏锐的味蕾捕捉到了第三层滋味——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肉类本身被高温炙烤后产生的、最原始的焦香肉味!它像是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顽强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唔……!”林小乐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哼,眉头紧紧锁着,表情扭曲,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经历某种奇异的顿悟。

太难吃了!绝对是他两辈子加起来吃过最难吃的“烤肉”之一!膻味重得令人发指,咸味粗糙得硌舌头,焦糊气阴魂不散,肉质因为之前的粗暴烤制和木炭刮削,口感干柴中带着诡异的韧劲,简直是一场对味蕾的酷刑!

**但是!**

但是,这滋味,比起王大锤之前那纯粹的、毫无希望的、如同嚼炭般的“焦炭肉”,已经是天壤之别!至少,它有了咸味!至少,那丝微弱的肉香证明,这块肉曾经有变成美味的潜质!它证明了林小乐的理念是对的——技术!哪怕是简陋到极致的技术(刮掉焦糊、撒点粗盐),也能在绝望的废墟中,硬生生凿出一丝名为“可食”的微光!

这微不足道的“成功”,瞬间点燃了林小乐眼中那几乎被挫败感浇灭的火焰!希望!他看到了希望!不是这块肉本身,而是证明了他的方向没有错!只要给他合适的工具,合适的火候,他一定能在这该死的古代,烤出真正能吃的肉!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他三两下将口中那块味道一言难尽的肉核囫囵吞下(纯粹是饿的),然后一把将剩下的、还冒着热气的肉核塞到旁边目瞪口呆的王大锤手里!

“吃!快吃!”林小乐用不容置疑的眼神和语气命令道,手指用力指着那肉核,“尝尝!跟你之前烤的,不一样!”

王大锤被这突如其来的“投喂”弄得手足无措。他看着手里这块形状古怪、颜色深褐、还带着刮痕的肉块,又看看林小乐那张混合着痛苦、兴奋和极度期待的脸,胃里本能地一阵翻腾。这……能吃?刚才那妖怪吃的时候表情那么痛苦……

但那股奇异的、咸鲜中夹杂着膻味的气息,确实和他烤出来的纯焦糊味有所不同。而且,这妖怪的眼神……太有压迫感了!王大锤一咬牙,眼睛一闭,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感,把那块肉核整个塞进了嘴里。

“唔!”王大锤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腮帮子鼓动,表情比林小乐刚才还要精彩十倍!膻!真膻!咸!齁咸!肉还韧!嚼得费劲!

然而,就在他下意识想吐出来的时候,那粗糙的咸味如同汹涌的潮水,强行冲刷着他被膻味霸占的味蕾。咸味之下,那丝微弱却真实的肉味,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顽强地传递着一个信息——这,是肉!是熟的!是有味道的!不是他之前烤出来的那种除了苦焦就是生腥的怪物!

他艰难地咀嚼着,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痛苦、嫌弃,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困惑?这味道……怪!真怪!又膻又咸,口感也差……但……但好像……好像真的能吃?而且,吃下去之后,肚子里暖烘烘的,那种因为惊吓和饥饿带来的虚弱感,似乎……被压下去了一点点?

“怎……怎么样?”林小乐紧张地盯着王大锤的脸,试图从他扭曲的表情中读出答案。虽然他大概能猜到对方的感受,但他需要确认!确认这“改良版”在古人味觉体系里的定位!

王大锤费力地咽下最后一口,长长地、带着浓重膻味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看看林小乐,又看看案板上剩下的“焦炭”,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只粗糙的大手上,仿佛在确认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刻薄的话,但最终,在“妖怪”那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只瓮声瓮气、极其不情愿地憋出几个字:“还……还行……比俺的……强点儿。” 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惭。

“强点儿?!”林小乐差点跳起来。何止是强点儿?简直是物种层面的飞跃好吗!不过,能得到这个“还行”的评价,已经足够了!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对的!技术,就是力量!

信心瞬间爆棚!林小乐感觉自己又行了!他指着案板上那块顽固的生羊肉,又指了指王大锤那把“祖传铁尺”,最后指向那个破陶盆里半死不活的炭火,眼神锐利如刀:“看到没?技术!火候!是关键!你那堆‘篝火’不行!给我弄点像样的炭火!要旺!要匀!还有这破刀!这玩意儿切肉就是犯罪!必须磨!立刻!马上!”

他一边吼,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双手拢在一起,做出火焰熊熊燃烧的样子(表示火要旺);手指并拢,做出快速切肉的动作(表示刀要快);最后指着那把“铁尺”,做了个在石头上磨的动作(表示磨刀)。

王大锤被林小乐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命令口吻的激情演说弄得一愣一愣。他虽然只听懂了个大概(火、切、磨),但对方眼神中的狂热和不容置疑,让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妖怪……好像真的懂烤肉?而且……他烤出来的东西,虽然怪,但确实……能吃?比自己的强?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如同炭盆里将熄未熄的火星,在王大锤心底悄然复燃。也许……也许跟着这妖怪鼓捣一下,真能……卖出去?

他不再犹豫,立刻行动起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陶盆里那些半燃不燃、冒着呛人烟气的劣质炭块拨弄了一下,试图让它们烧得更旺些,但效果甚微。他挠挠头,想起了摊车底下还有一小袋备用的木炭(同样是便宜货色,但好歹是干的)。他赶紧把那袋炭倒出来,笨拙地往陶盆里加。

林小乐看着那堆黑乎乎、大小不一、一看就燃烧值不高的劣质木炭,又是一阵无语。这火……能行吗?算了,将就吧!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王大锤接下来的动作吸引。只见王大锤拿起他那把“祖传铁尺”,居然真的走到墙角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青石条旁边,蹲下身,极其认真地……开始磨刀!

只是那磨刀的姿势……林小乐只看了一眼,就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王大锤双手紧握刀柄,将那把厚得离谱的“铁尺”平平地按在石头上,然后……用全身的力气,像推磨一样,沿着同一个方向,吭哧吭哧地来回推!动作笨拙,角度完全不对!与其说是在磨刀,不如说是在用那把刀……磨石头!

“停!停手!”林小乐感觉自己快要心梗了,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抢过那把被糟蹋得更加惨不忍睹的刀。刀刃在青石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别说锋利了,连点金属光泽都没磨出来,反而沾满了石粉!

“大哥!磨刀不是你这样磨的!”林小乐简直要崩溃了,他指着刀刃,“角度!要有角度!斜面!斜面懂不懂?要这样!”他一边吼,一边用手比划着刀刃应该与磨石形成的倾斜角度。

王大锤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比划,显然没明白“斜面”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祖辈都是这么磨刀的。

林小乐绝望了。指望这个连磨刀都不会的憨货在短时间内提供一把能用的刀,简直是天方夜谭!时间紧迫,他饿!肚子里的那点“改良版焦炭肉核”带来的暖意正在迅速消退,更强烈的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目光再次扫过摊车,落在那些被刮掉焦糊、相对小块的“肉核”上。不行,这些“残次品”根本不够塞牙缝,而且味道太折磨人。他的目光最终又落回了那块顽固的、完整的生羊肉上。

切不动?生烤?不!一定有办法!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林小乐的脑海。他猛地摸向自己冲锋衣的口袋!那个在穿越时被他下意识死死攥住的、巴掌大小的、沉甸甸的金属方块——他的备用打火机!(Zippo防风款,刚加满油不久,是他穿越前准备晚上出摊时用的!)

现代神器!最后的希望!

“豁出去了!”林小乐一咬牙,眼神变得无比决绝。他不再理会还在跟磨石较劲的王大锤,一把抓起案板上那块油腻的生羊肉,另一只手则紧紧攥住了口袋里的打火机。

他需要一个更直接、更可控的火源!一个能让他精准把握火候,快速处理这块顽固生肉的火源!

林小乐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将那块生羊肉举到陶盆炭火上方不远处。他左手稳稳托住肉块,右手则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银光闪闪、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打火机。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充满现代工业美感的金属开盖声,在充斥着劣质炭火噼啪声和市井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神圣!

正准备继续“磨刀”的王大锤被这奇异的声响吸引,下意识地抬起头。

下一秒,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景象!

只见那个“妖人”手中,握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造型奇异、闪烁着神秘银光的……小盒子?随着那“妖人”拇指轻轻一拨——

“嚓!”

一簇橘黄色、稳定、跳跃、充满了不可思议生命力的火苗,如同凭空诞生的精灵,从那银色小盒的顶端,骤然升腾而起!

那火苗!纯净!稳定!没有一丝黑烟!不像炭火那般飘忽不定、烟气呛人!它就在那里,静静地、骄傲地燃烧着,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火”之力量!

“神……神火!”王大锤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手中的“铁尺”咣当一声掉在青石板上。他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震撼!

天火!这是真正的天火!这妖人……不仅能召唤天火(砸下来那次),还能把这天火……驯服在掌心?!用一个银色的小盒子?!这……这已经不是妖怪了!这是……这是火神下凡?!还是……阎王爷派来收他的?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大锤。他浑身抖得像筛糠,连滚带爬地想往后缩,却因为腿软怎么也挪不动,只能瘫在那里,用一种看神祇(或魔鬼)的眼神,死死盯着林小乐手中那簇跳跃的橘黄色火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林小乐完全没注意到王大锤的异状。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的肉块和打火机的火焰上。饥饿和对技术的执着,让他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他左手稳稳地托着那块湿漉漉、散发着膻味的生羊肉,右手则小心地调整着打火机火焰的角度和距离,让那纯净、稳定的橘黄色火苗,均匀地舔舐着肉块的表面!

“滋啦——!”

生肉与火焰接触的瞬间,水分被急剧蒸发,发出一阵短促而响亮的爆响!一股带着生腥气的水汽升腾而起!

林小乐眼神专注得可怕,手腕极其稳定地缓缓移动着肉块,让火焰均匀地掠过肉块的每一个面。他在进行最基础的、也是最关键的——**封边锁汁**!

现代烤肉技术的核心之一!用瞬间的高温,快速炙烤肉类表面,使蛋白质迅速变性凝固,形成一层焦褐色的外壳,锁住内部的肉汁和风味!这看似简单的操作,却需要精准的火候把控和稳定的手法!

橘黄色的火焰温柔(相对炭火而言)而稳定地包裹着肉块。在林小乐精准的控制下,羊肉的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神奇的变化:湿漉漉的生肉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诱人的、带着油光的浅金色!边缘处开始微微卷曲,散发出一种……与之前纯粹生腥味截然不同的、更加浓郁、更加直接的炙烤香气!

这香气,虽然依旧夹杂着羊膻的底子,但其中那属于高温美拉德反应产生的、令人愉悦的焦香肉味,正在以一种霸道的方式,迅速增强!它穿透了劣质木炭的烟熏气,穿透了之前残留的焦糊味,如同一把无形的钩子,开始悄悄撩拨着空气!

瘫在地上的王大锤,鼻子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依旧沉浸在“神火”带来的巨大恐惧中,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那缕钻入鼻腔的、带着奇异焦香的肉味……和他之前闻过的任何味道都不同!没有呛人的烟熏,没有浓烈的焦糊,只有一种……纯粹的、热烈的、仿佛来自火焰本身的……肉香?

这……这是刚才那块生肉发出来的?被那“神火”一燎,就……就变得这么香了?王大锤的大脑彻底宕机了。恐惧、震撼、以及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混杂着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勾人的肉香,让他瘫在那里,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

林小乐全神贯注。他仔细观察着肉块表面的颜色变化,感受着火焰的温度。差不多了!封边完成!再烤下去,内部就要过生了!

他拇指一松,“嚓”的一声轻响,那簇稳定燃烧的橘黄色神火,瞬间熄灭,缩回了那个冰冷的银色小盒里。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干净利落。

一块比成年人拳头略小、表面呈现出漂亮均匀的浅金焦褐色、边缘微微卷曲、正“滋滋”冒着细小油泡的羊肉块,出现在林小乐手中!热气腾腾,散发着一种原始而诱人的炙烤香气!虽然依旧能闻到膻味,但此刻,那焦香的肉味已经成为了绝对的主导!

成了!基础的火候处理完成!林小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虽然条件简陋到极致(没有刀切块,没有香料腌制,只有最原始的炙烤),但这块肉的“底子”,已经被他用现代技术强行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他迫不及待地再次捏起王大锤那个粗布盐袋(王大锤此刻完全不敢阻止),这次,他稍微大方了一点,捏了稍多的一小撮灰白粗盐,均匀地、细细地撒在那块滚烫诱人的、散发着焦香的肉块表面!

“嗞啦……嗞啦……”

盐粒接触滚烫肉面的声音更加密集悦耳,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咸鲜气息的蒸汽袅袅升起,瞬间将那诱人的肉香又推上了一个台阶!

林小乐咽了口唾沫,饥饿感如同猛兽般咆哮。他顾不上烫,也顾不上旁边那个还瘫在地上、眼神呆滞的王大锤,张嘴就对着那块焦香四溢的肉块,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牙齿穿透微焦酥脆的表层,内部是滚烫、湿润、带着惊人弹性的肉质!粗粝的咸味瞬间在口中爆开,强势地中和着羊膻的底味!而那经过精准火候炙烤产生的、浓郁纯粹的焦香肉味,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所有的味蕾!

“唔——!!!”

一声满足到近乎呻吟的叹息,不受控制地从林小乐喉咙深处溢出。他闭着眼,脸上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纯粹由食物带来的、极度享受和幸福的表情!

香!真他娘的香!

虽然膻味依旧存在(缺乏去腥手段),虽然咸味粗糙单一(只有粗盐),虽然肉质因为整块烤制而内部稍显韧(没有切块腌制),但这股最原始、最狂野、最直接的火焰与肉交融产生的焦香,这饱满丰盈的肉汁,这粗粝却恰到好处激发出肉味的咸鲜……简直是他两辈子吃过最“野性”、最“纯粹”的烤肉体验!是生存与饥饿双重压力下,被技术点亮的味觉奇迹!

太好吃了!跟这块肉比起来,刚才那块“改良版焦炭肉核”简直就是垃圾!

林小乐三下五除二,如同饿死鬼投胎,几口就将那拳头大的肉块啃得只剩下光溜溜的骨头。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满油脂和盐粒的手指,感觉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迅速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寒意,连带着看这个糟心的古代世界都顺眼了不少。

他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浓郁肉香的热气,这才有功夫看向旁边。

只见王大锤依旧瘫坐在地上,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纯粹的恐惧和震撼,变成了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无法理解和……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好奇与渴望!

他的眼睛,像两个探照灯,死死地盯着林小乐手中那根被啃得干干净净、还冒着热气的羊骨头!那眼神,充满了对刚才那股奇异香气的贪婪,以及对那“神火”力量的无尽敬畏和……一丝丝疯狂的向往?

刚才那味道……那香气……是从这根骨头上散发出来的?是那块被“神火”燎过的肉?这妖怪……真的把肉……变……变好吃了?好闻到……让他这个被吓瘫的人,肚子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咕咕叫?

林小乐看着王大锤那副失魂落魄又馋涎欲滴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中那根光溜溜的骨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带着绝对自信的笑容。他弯腰,捡起王大锤掉在地上的那把“祖传铁尺”,掂量了一下,然后走到案板前,指着那块剩下的、顽固的生羊肉,又指了指陶盆里依旧半死不活的炭火,最后,目光如炬地看向瘫坐在地、眼神直勾勾的王大锤。

他不再需要复杂的比划。

林小乐只是举起了手中那把钝得令人绝望的“铁尺”,然后,缓缓地、充满力量地,指向了瘫坐在地上的王大锤。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火焰之神的旨意:

“你!起来!”

“生火!要旺!”

“肉!给我!”

“看好了——”

“老子教你,什么叫真正的烤肉!”

**(悬念结尾)**

林小乐的声音在弥漫着新生肉香和劣质炭火气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瘫坐在地的王大锤,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那声音中蕴含的火焰之力烫了一下。他抬头,对上林小乐那双燃烧着技术狂热和绝对自信的眼睛,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方随意握在手里、那个能召唤并驯服“神火”的银色小盒。

巨大的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口,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但此刻,另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动,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正顽强地冲击着这块坚冰——那是被刚才那股奇异肉香彻底勾起的、深入骨髓的饥饿感!以及对那“神火”力量无法抑制的、近乎本能的敬畏与……渴望!

“咕噜噜……”王大锤的肚子,在死寂中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充满渴望的轰鸣,在这寂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晰。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恐惧与饥饿,敬畏与求生欲,在他那双瞪大的、布满血丝的铜铃眼中激烈交战。他看看林小乐,又看看案板上那块散发着生腥诱惑的羊肉,再看看陶盆里半死不活的炭火,最后,目光死死锁定了林小乐随意握着打火机的那只手。

那簇橘黄色的、纯净的、如同神迹般的小火苗……就是用它,把一块生肉,在眨眼间变成了让他灵魂都跟着颤抖的香气!

“呼……呼……”王大锤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挣扎着,用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布满厚茧的大手,撑住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一次,两次……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终于,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双腿依旧发软,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摇晃,但那双眼睛,却如同饿狼般,死死盯住了林小乐,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仿佛在说:“肉……火……烤!”

林小乐看着王大锤那副被饥饿和恐惧双重驱动、勉强站起却如同即将扑食的困兽般的姿态,嘴角那抹自信的笑容更深了。他知道,这憨货的防线,已经被肉香和“神火”双重击穿了!

“好!”林小乐低喝一声,不再废话。他将那把毫无用处的“铁尺”随手丢在案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左手再次伸向那块顽固的生羊肉,右手则极其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次般,再次握紧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打火机!

他的拇指,习惯性地、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轻轻搭在了打火机的滚轮上。

然而,就在他准备再次拨动滚轮,召唤那橘黄色的神火精灵时——

“咔哒……嘶……”

一声轻微的、带着点阻滞感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簇熟悉的、稳定的橘黄色火焰,并没有如同预期般瞬间跃出。

打火机顶端,只冒出了一小簇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蓝幽幽的小火苗,闪烁了两下,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随即……彻底熄灭!

一股淡淡的、带着特殊化学气味的煤油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小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死死盯着手中那个银色的金属方块。他下意识地再次用力拨动滚轮!

“咔哒……咔哒……”

滚轮转动的声音依旧清脆,但顶端……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更浓的煤油味飘散出来,再无半点火星!

没……没气了?!

林小乐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他猛地想起来——穿越前,他正准备晚上出摊,确实刚给这个备用机加满油不久!但是!但是刚才为了封边那块生肉,他至少持续燃烧了将近半分钟!Zippo虽然防风,但持续燃烧的耗油量……远超他的预估!

完了!

他最后的底牌,唯一的依仗,刚刚震慑住王大锤、点燃合作希望的神器……燃料耗尽了!

林小乐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刚刚挣扎着站起来、眼中还燃烧着饥饿与一丝疯狂期待的王大锤。

王大锤也愣住了。他眼睁睁看着那“妖人”摆弄着那个银色盒子,却再也召唤不出那令他恐惧又渴望的“神火”。他脸上的表情,从期待,慢慢变成了困惑,然后……一丝被愚弄的愤怒和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恐惧,如同毒蛇般,再次缠绕上他的眼眸。

“你……你的神火呢?”王大锤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怀疑和重新升腾的惧意,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在林小乐惨白的脸和那个不再喷火的银色盒子之间惊疑不定地扫视,“你……你在耍俺?”

冰冷的绝望,如同汴梁城初冬的寒风,瞬间穿透了林小乐单薄的冲锋衣,刺入骨髓。


最后一串肉稳稳落在粗陶盘里,林小乐甩了甩酸麻的手腕。木炭余烬温柔地舔舐着肉块边缘,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金黄微焦的表皮上,细小的油泡不断爆裂、消融,升腾起带着原始肉香的浅淡烟气。这味道干净、纯......

破棚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烟火气,混杂着油脂滴落炭火的“滋滋”声。林小乐抹了把额头滚下的汗珠,指尖蹭上黑灰,却掩不住眼底的兴奋。汴梁城黄昏的光线斜斜地刺穿棚顶的破洞,将摊前攒动的人影拉得细长。喧嚣声......

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早已被那霸道浓烈的异域奇香彻底驱逐,可这香气非但没带来丝毫愉悦,反而像滚油泼进人群,炸开了最原始的恐慌。“妖法!定是摄魂的毒烟!”一个粗壮的汉子嘶声吼着,脸都白了,仿佛那无形的香气是缠颈的毒蛇。“报官!快报官!这是邪术惑人!”另一个尖利的声音刺破嘈杂,带着末日来临般的凄惶。恐惧如同瘟疫,肉眼可见地在攒动的人头间蔓延、传染,一张张面孔扭曲着,眼睛瞪得溜圆,本能地往后退缩,推搡着,拥挤着,在王大锤那本就狭小的摊子前硬生生又腾出一圈真空地带,仿佛林小乐和他手中那串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烤肉是什么洪水猛兽、瘟疫之源。

王大锤离得最近,那股混合着肉香与孜然奇异芬芳的气息几乎灌满了他的肺叶。他两腿一软,“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瘫坐在地,粗糙的双手死死捂住口鼻,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致命的“毒气”。他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布满油汗的脸此刻灰败如土,看向林小乐的眼神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绝望——完了,全完了!这“天降妖人”果然是来索命的!他辛辛苦苦熬了半辈子,没死在穷困里,却要死在这莫名其妙的奇香里,连带着被当成妖人同伙挫骨扬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连哭嚎的力气都被抽干,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气音。

林小乐也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毒药”指控砸懵了。他举着那串无辜的、在他看来堪称完美的烤肉,像个举着炸药包的傻子。指尖能感受到竹签末端传来的温热,鼻腔里是魂牵梦绕的、属于家乡夜市的味道,可耳中灌满的却是“妖法”、“邪术”、“报官”这些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词汇。荒谬感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方才因香气而生的自豪。他看着那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看着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的王大锤,一股邪火“噌”地顶了上来。暴殄天物!愚昧!无知!这帮人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毒药?放屁!这是孜然!是香料!是灵魂!”他气得浑身哆嗦,用尽力气吼出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声音在恐慌的浪潮中显得那么微弱又可笑。没人听得懂。回应他的只有更加惊恐的眼神和更响亮的“妖人施法了!”的尖叫。眼角余光瞥见人群外围,已有几个腿脚麻利的半大小子挤出人堆,撒丫子朝巷口狂奔——那方向,正是汴梁城里巡街兵丁和坊正里长们常出没的地段。

时间!没有时间了!一旦官差到场,被扣上“妖人”的帽子,百口莫辩!他林小乐的下场,不是被当成邪祟烧了祭天,就是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大牢永不见天日!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比刚才的愤怒更甚。肾上腺素在血液里疯狂奔涌,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脑海!

——吃下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下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用最原始、最直接、最不容辩驳的方式,粉碎这荒谬的指控!

念头一起,再无犹豫。求生的本能和骨子里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瞬间压倒了恐惧。林小乐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带着异域风情的烤肉香冲入肺腑,奇迹般地给了他一丝力量。他不再看那些惊恐的面孔,不再理会瘫软的王大锤,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手中这串金黄焦脆、油脂微滴、裹着珍贵孜然粉末的烤肉上。这是他的武器!唯一的武器!

他高高地、几乎是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悲壮,将那串烤肉举过了头顶,让它在午后斜照的阳光下,无所遁形地暴露在每一双充满惊惧和审视的眼睛前。金黄的色泽,焦脆的边缘,细小的孜然颗粒如同星辰点缀其上,油脂在高温下发出细微诱人的“滋滋”声,那奇异的浓香更加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看——好——了!”林小乐用尽全身力气,用他能发出的最大音量,一字一顿地吼道。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让鼎沸的声浪诡异地窒了一窒。千百道目光,带着惊疑、恐惧、茫然和一丝被强压下去的好奇,齐刷刷地聚焦在他高举的手上,聚焦在那串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肉串上。

就在这万籁俱寂、空气凝固的一刹那!

林小乐动了!

他猛地收回手臂,动作快如闪电,那串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送到了嘴边。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丝毫犹豫,他张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对着最肥美、孜然粉末最集中的那块肉,狠狠地、用尽全力地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甚至带着点凶狠意味的脆响,在死寂的空气中如同惊雷般炸开!那是牙齿瞬间撕裂焦脆肉皮、切入柔嫩肉纤维的声音!力道之大,让旁边几个胆小的妇人下意识地闭眼缩脖,仿佛那牙是咬在了自己身上!

林小乐根本顾不上什么形象,什么仪态。他腮帮子高高鼓起,像个贪婪的松鼠,牙齿开合,用力地、近乎凶狠地咀嚼着!他瞪圆了眼睛,不是为了威慑,而是那久违的、熟悉的、带着强烈异域风情的味道混合着肉汁的鲜美,如同炸弹般在他口腔里轰然爆开!

孜然的辛香奇异而霸道,瞬间激活了所有沉睡的味蕾,驱散了连日来的饥饿与惶惑;粗盐提纯出的纯粹肉香,带着原始的野性力量,在齿间翻滚;炭火赋予的独特焦香,是烟火人间的灵魂烙印。几种味道在口腔里激烈碰撞、融合,最终汇成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直冲天灵盖!

这味道…太对了!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不,比那更甚!这是绝境中的救赎之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满足感和幸福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冲散了所有恐惧和焦虑。林小乐几乎是本能地,在咀嚼的间隙,从喉咙深处、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悠长、满足、甚至带着点颤音的叹息:

“嗯——!!!”

这声叹息,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那不是痛苦的呻吟,不是中毒的哀嚎,那是…那是一种无法作伪的、沉浸在极致享受中才会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林小乐脸上的表情变了。方才的狠厉与决绝如同潮水般褪去,被一种纯粹的、近乎圣洁的陶醉所取代。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眉头先是因那强烈的味觉冲击而微蹙,旋即又彻底舒展开来,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弯成一个巨大而满足的弧度。那表情,仿佛沙漠旅人痛饮甘泉,仿佛虔诚信徒得见神光!他完全沉浸在了味觉的极乐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忘乎所以。

他一边咀嚼着,一边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地摇晃起身体来,仿佛踩着某种无声的、愉悦的节拍。那串烤肉在他手中,仿佛不再是食物,而是某种神圣的祭品,而他,是唯一获准品尝的信徒。

人群彻底懵了。

死寂。比刚才更加深沉的死寂笼罩着小小的街角。所有喧嚣、所有恐惧的叫喊,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彻底掐灭在喉咙里。千百双眼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黏在林小乐的脸上、嘴上、还有他手中那串不断减少的烤肉上。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巨大的困惑。

恐惧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无措的真空。捂鼻子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后退的脚步僵在原地。那个喊着要报官的汉子,嘴巴还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喉结在艰难地上下滚动。瘫坐在地的王大锤,捂着脸的手指悄悄张开了一道缝隙,那双被恐惧糊住的小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难以置信的呆滞光芒——没死?他…他吃了?还…还发出那种声音?做出那种表情?

林小乐完全沉浸在自我证明的表演节奏里。他感到口腔里的肉块终于被驯服,化作无比鲜美的汁液滑入喉咙。一种饱食的暖意和巨大的成就感升腾而起。他猛地睁开了眼,眼中精光四射,带着一种豁出去后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自信!

表演还没结束!

他三下五除二,像饿了三天的饕餮,将签子上最后一点肉末、筋膜,甚至粘连在竹签缝隙里的孜然颗粒都啃噬得干干净净!然后,在所有人更加呆滞的目光注视下,他做了一件让在场所有古人世界观再次崩塌的事情——

他伸出了舌头!

粉红的舌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仔仔细细地、缓慢地舔过那根光秃秃、油汪汪的竹签!从签头到签尾,一丝油花,一点残存的香料碎屑都不放过!舌尖卷过粗糙竹签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那表情,那动作,充满了极致的回味、满足和不舍,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琼浆玉液!

舔完签子,林小乐仿佛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仪式。他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带着浓郁的烤肉香。接着,他用空着的手,重重地、响亮地拍打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啪!啪!”

声音清脆。然后,他高高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跨越时空的、代表“最棒”的手势,用力地戳向天空!他的眼神扫过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带着一种挑衅,一种宣告,一种“你们看清楚了没有”的得意!

做完这一切,似乎还嫌不够有力。林小乐猛地将空竹签往地上一扔,双臂大大张开,就在这小小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空地上,像个陀螺一样,飞快地、旁若无人地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还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胳膊、大腿,砰砰作响,同时嘴里发出意义不明但充满生命活力的“嗬!嗬!”声。

一圈!两圈!三圈!

他在用最原始、最直观、最不容辩驳的身体语言,向整个汴梁城宣告:

**老子没中毒!**

**老子活蹦乱跳!**

**这肉——香!死!人!啦!**

整个汴梁市井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抹去。时间凝固在油脂滴落炭火发出的轻微“滋啦”声里。林小乐粗重的喘息成了唯一的背景音,他停下旋转,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滚落,砸在尘土里,洇开深色的小点。他站在那里,像刚从角斗场搏命归来的勇士,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凝固的人群——那是一种混杂着疲惫、亢奋和孤注一掷后等待审判的决绝。

人群是沉默的雕塑群。方才的惊恐呼喊、推搡后退,都定格在上一秒的姿势里。捂着口鼻的手僵在半空,后退的脚悬而未落,张大的嘴巴忘了合拢,只有眼珠在难以置信地转动,死死黏在林小乐身上。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无数道目光交织着惊骇、茫然、困惑,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源自本能的蠢动。那霸道的异香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每个人的鼻腔里,无声地撩拨着最原始的食欲,与残存的恐惧激烈厮杀。

死寂中,一声突兀的、响亮的“咕噜——”声骤然响起,如同石子投入冰封的湖面。声音来自人群外围,一个膀大腰圆、先前喊“妖法”最凶的虬髯汉子。他黝黑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眼神躲闪,却又忍不住偷偷瞟向地上那根被林小乐舔得油光发亮的空竹签。

这声腹鸣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许多人强装的镇定。

“他…他真吃了?”一个干瘦的老头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声音干涩发颤,眼神却不再全是恐惧,多了几分探究。

“还…还转圈了!拍得砰砰响!”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低声喃喃,怀里的孩子吮着手指,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林小乐,奶声奶气地学舌:“香…香…”

“那动静…那表情…不像装的啊…”另一个声音迟疑地响起,带着动摇。

恐惧筑起的高墙,在林小乐那番不要命的、近乎滑稽却又震撼人心的“以身试毒”下,终于裂开了第一道缝隙。怀疑的种子悄然落下。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起初细若蚊蚋,渐渐汇成一片嗡嗡的低响,不再是清一色的恐慌咒骂,多了许多犹豫的、困惑的、甚至是偷偷咽口水的声音。无数道目光在林小乐和他脚下那根空签子上来回逡巡,试图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中毒的痕迹。空气里那股奇异的肉香,在短暂的被恐惧压制后,似乎随着人群心态的微妙变化,变得更加清晰诱人起来。

瘫坐在地的王大锤,捂脸的手指缝开得更大了些。他呆呆地望着场中那个汗流浃背、胸膛起伏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妖人”。林小乐刚才那番生猛无比的表演,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被恐惧塞满的脑子里。没死…真的没死…不仅没死,那样子…王大锤贫瘠的词汇库里翻腾了半天,只能想到一个词:舒坦!快活得要上天!跟他偷偷啃到一块没烤糊的肥肉时的感觉有点像,但强烈一百倍!一千倍!

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念头,像初春冻土下钻出的草芽,颤巍巍地冒了出来:难道…难道那香死人的东西…真不是毒?是…是好东西?这个念头太颠覆,太可怕,让王大锤本就混乱的脑子几乎要宕机。

林小乐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群气氛的微妙转变。那凝固的、充满敌意的坚冰正在松动!一丝狂喜掠过心头,但随即被更深的焦灼取代。这还不够!仅仅证明没毒,还不足以彻底翻盘!必须把“美味”这个概念,像钉子一样楔进他们脑子里!让他们忘记“妖法”,只记得“想吃”!

他目光如电,猛地射向瘫软的王大锤。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无奈或指挥,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催促——该你了,伙计!起来!配合我!

王大锤被那眼神一刺,浑身一个激灵。他还没完全想明白,但林小乐那“吃了没事还快活似神仙”的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加上那眼神里近乎命令的意味,让他长期被生活捶打出的、对“能人”本能的服从感瞬间占了上风。求生的欲望和对“那东西可能真能赚钱”的模糊憧憬,压倒了残余的恐惧。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笨拙又狼狈,沾满了尘土。他不敢看林小乐的眼睛,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个等待指令的木偶,畏畏缩缩地挪到了林小乐身边。他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双手局促地搓着油腻的衣角,眼神躲闪,只敢盯着自己的破草鞋。

林小乐没说话,只是再次举起了手——不是肉串,而是他刚扔在地上的那根油光水滑的空竹签。他用两根手指捏着签子尾部,像展示一件稀世珍宝,又极其缓慢、极其清晰地,再次将签子凑到自己嘴边。这一次,他没有咬,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仪式感,伸出舌头,沿着竹签的纹路,无比珍惜地、缓慢地、一丝不苟地,又舔了一遍。

“咝——”

清晰的吸气声在人群中响起,不知是谁发出的。那舔舐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满足感,像一把无形的钩子,狠狠挠在许多人的心尖上。肚子里的馋虫被彻底惊醒了。

舔完签子,林小乐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身边王大锤厚实的肩膀!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拍得毫无防备的王大锤一个趔趄,差点又栽倒。他“哎哟”一声,惊恐地抬头看向林小乐。

林小乐却看也不看他,另一只手再次重重拍在自己的肚皮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然后,他抓住王大锤一只粗壮的手臂,强行将那蒲扇般的大手也按在了王大锤自己的肚子上!

“砰!”他抓着王大锤的手,用力拍在王大锤的肚皮上。

“砰!”又拍一下自己的。

“砰!”再拍一下王大锤的。

“看!”林小乐终于再次吼出声,指着自己和王大锤的肚子,另一只手高高竖起大拇指,眼神灼灼地扫视人群,“活!好!吃!”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力求发音清晰,同时用另一只手做出狼吞虎咽的动作,脸上再次挤出那种极致享受的表情。

王大锤被他这一连串动作搞懵了,像个提线木偶。但肚子上被拍打的力道和周围聚焦过来的目光,让他瞬间明白了林小乐的意图。一股热血莫名地冲上头顶,混杂着残余的恐惧、被认可的激动和对“可能不用死了”的狂喜。他脑子一热,福至心灵,竟然也学着林小乐的样子,用他那厚实的手掌,笨拙却用力地拍打起自己圆鼓鼓的肚皮!

“砰!砰!”声音沉闷有力。

他拍一下自己的,又下意识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伸手想去拍林小乐的,被林小乐一个眼神瞪了回来。他讪讪地收回手,转而更加卖力地拍打自己,同时努力学着林小乐,想挤出一个表示“好吃”的表情。可惜那张憨厚粗糙的脸庞,努力扭曲的结果,只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巨大困惑和一丝谄媚的傻笑。

这滑稽的一幕,像投入滚油的水滴。人群紧绷的死寂终于被彻底打破!

“噗嗤…”不知是谁先没忍住,一声压抑的、古怪的笑声漏了出来。

紧接着,像是引发了连锁反应,低低的、压抑的笑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这笑声不再是嘲讽,而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压力释放后的本能反应。

“这…这算啥?俩傻子拍肚皮?”有人小声嘀咕,语气里的恐惧消散了大半,只剩哭笑不得。

“拍得还挺响…那大个儿的肚子,跟敲鼓似的…”

“你们看那大个子那笑…哎哟我的娘,比哭丧还难看…”

“可…可他们真没事啊!那香东西…真能吃?”

笑声像催化剂,迅速消融着恐惧的坚冰。更多人的目光从林小乐和王大锤身上,移到了地上那根被舔得锃亮的空竹签,移到了王大锤摊子上那些剩下的、已经凉透的肉块上。那奇异的香气,没有了“毒药”标签的压制,重新变得清晰而诱人,顽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撩拨着沉寂的味蕾和辘辘饥肠。

气氛彻底变了。恐惧的潮水退去,露出大片大片的、被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所占据的沙滩。窃窃私语声浪变大,内容也彻底转向。怀疑依旧存在,但“妖法”、“毒药”的呼喊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能吃?”、“到底啥味儿?”、“那香得邪乎的东西是啥?”的议论。无数道目光在林小乐、王大锤、空竹签和生肉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探究和一种跃跃欲试的渴望。

林小乐停下了拍打的动作,汗水浸透了后背粗布衫下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大口喘着气,胸膛依旧起伏,但眼中那决绝的疯狂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成功了第一步,用最原始的方式暂时驱散了“毒药”的指控。但危机并未解除。人群只是被震慑,被勾起了好奇心,却无人敢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再次绷断。官差…留给他的时间依然不多。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真正的“勇者”,来点燃这堆被好奇心烘烤得滚烫的干柴。

就在这片嘈杂的、充满试探的嗡嗡声中,在人群的边缘,靠近苏月娘茶水摊的地方。苏月娘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抹布,静静地站在那里。她那双温婉如水的眸子,此刻正穿过攒动的人头,一瞬不瞬地落在林小乐身上。她的目光里,没有旁人那种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平静。她的视线,尤其在他汗湿的鬓角、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他无意识地、回味般轻轻舔过自己下唇的动作上,停留了片刻。那动作极其细微,一闪而逝,带着一种纯粹的、对食物滋味的留恋。

苏月娘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死寂被打破,但空气依旧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嗡嗡的低语声在人群里发酵,无数双眼睛在林小乐、王大锤和那根油光发亮的空竹签上来回扫视。怀疑像水底的暗流,与那顽固盘踞在鼻腔里的异香激烈地搏斗着。林小乐汗湿的鬓角贴在脸上,胸膛起伏,灼灼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恳求,在攒动的人头间逡巡。需要一个火星,一个真正的引信,来点燃这片被恐惧和好奇反复炙烤的干柴堆。

王大锤笨拙地站在林小乐身边,厚实的手掌无意识地搓着油腻的衣角,憨厚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拍肚皮时挤出的扭曲笑容,此刻只剩下茫然和一丝讨好般的紧张。他不懂林小乐在等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这短暂的平静之下,隐藏着比刚才的恐慌更汹涌的暗流。官差…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沉甸甸的字眼,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片压抑的、充满试探的等待中,在人群靠近苏月娘茶水摊的边缘地带,一阵微弱的骚动如同投入湖面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

“花子老赵头…他挤啥呢?”有人低声嘀咕。

“哎哟,他手往哪儿伸?那脏的…”

“莫不是饿疯了?敢去碰那‘妖肉’?”

林小乐和王大锤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正以一种近乎蛮横的、不顾一切的姿态,手脚并用地从人群最外围奋力向中心挤来。那是个老乞丐,须发纠结灰白,如同枯败的乱草,几乎遮住了大半张沟壑纵横的脸。一身褴褛的破袄早已看不出本色,油污板结,散发着浓重的酸腐气息,与烤肉的异香形成刺鼻的对比。他瘦得惊人,嶙峋的骨架顶着那身破布,每一步挤动都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他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白里嵌着两点异常明亮的光,像两簇烧到尽头的炭火,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死死地钉在林小乐——不,是钉在林小乐脚边那根被舔舐得油光发亮的空竹签上!

那眼神,不是好奇,不是恐惧,而是最原始、最赤裸的饥饿!是一种被那霸道香气彻底点燃、烧尽了所有理智的疯狂食欲!涎水顺着他肮脏打结的花白胡须,不受控制地滴落,在破袄前襟留下深色的湿痕。他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嗬嗬”低吼,枯枝般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拨开挡路的人腿、衣摆,目标明确,一往无前!

人群被他身上的气味和那股疯劲逼得下意识避让,竟真的被他硬生生挤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他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那根空竹签前!

“嗬…嗬…!”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死死盯着竹签上残留的、几乎看不见的油渍和零星几点棕黄色的孜然碎屑。他枯瘦如鹰爪般的手,带着一种朝圣般的颤抖,猛地伸了出去!目标却不是竹签,而是旁边王大锤摊子上,一块被林小乐随手切下、还没来得及串的生肉块!那肉块带着血丝和油脂,在简陋的木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王大锤“嗷”一声怪叫,下意识就想扑过去护住他那点可怜的家当——那可是他花钱买来的!是命根子!但他庞大的身躯刚动,就被林小乐猛地一把拽住了胳膊!

林小乐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来了!就是现在!他等的“勇者”,虽然其貌不扬,甚至狼狈不堪,但那股不顾一切的劲头,正是此刻最需要的!

他死死攥住王大锤粗壮的小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用眼神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别动!给他!

林小乐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狂喜,动作迅疾如电!他抄起那块被老乞丐觊觎的生肉块,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旁边拿起一根干净的竹签——来不及细切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腕猛地发力,几乎是带着一种凶狠的劲道,将那根竹签狠狠地、粗暴地贯穿了那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生肉!

“噗嗤!” 竹签穿透肉块的闷响,带着一种原始的暴力感,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肉块被钉在签子上,颤巍巍地滴下血水和油脂。

林小乐看也不看,手腕一翻,动作行云流水般将那串着大肉块的竹签直接伸到了炭火上方!他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耐心等待明火熄灭,炽热的橘红色火焰瞬间舔舐上生肉,发出“滋啦——!”一声爆响!油脂被高温逼出,滴入炭火,腾起一股带着焦糊味的浓烈白烟!

快!要快!来不及讲究火候了!要的是那股瞬间爆发的、混合着焦香与肉香的原始冲击!要的是视觉与嗅觉的双重震撼!

林小乐全神贯注,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炭火上的肉块。他的手腕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翻动着竹签,让火焰均匀地舔过肉块的每一寸表面。肉块在高温下迅速变色,边缘卷曲焦黑,中心却依旧鲜红。浓烈的、带着野蛮气息的肉香混合着焦糊味,再次猛烈地冲击着所有人的鼻腔!这香气,远不如之前撒了孜然那般奇异霸道,却更加原始、更加凶猛,带着一种唤醒本能的铁血气息!

仅仅几十秒!那块肉的外表已经变得焦黄油亮,滋滋作响,中心却显然远未熟透。

就在这香气达到顶峰的瞬间,林小乐猛地将竹签从火焰上撤回!他甚至没有吹一下,滚烫的竹签末端灼烧着他的指尖,他也浑然不觉。他一步跨到那伸长手臂、喉咙里发出“嗬嗬”急喘的老乞丐面前,将那串外表焦香诱人、内里甚至可能还带着血丝的烤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几乎是砸进了老乞丐枯瘦如柴、沾满污垢的手掌里!

“吃!!!”

林小乐爆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期盼,震得近前的人耳膜嗡嗡作响。

老乞丐被那滚烫的触感激得浑身一哆嗦,但他那双燃烧着饥饿火焰的眼睛,却死死黏在了近在咫尺的肉串上!那焦黄油亮的色泽,那汹涌扑鼻的、混合着野蛮肉香与焦糊气息的味道,像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攥住了他早已被饥饿折磨得麻木的灵魂!

什么“妖法”!什么“毒药”!通通见鬼去吧!

他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攥住了那根滚烫的竹签!他根本顾不上烫,也根本不在乎周围千百道聚焦的目光。他张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焦黄发黑的牙齿,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嘶吼,然后,对着那块最大的、冒着热气、滴着滚烫油脂的焦香肉块,狠狠地、用尽毕生力气地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比林小乐刚才更加响亮、更加凶狠的脆响,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那是牙齿野蛮地撕裂焦脆外壳、切入半生肉纤维的声音!力道之大,仿佛要将竹签都咬断!

滚烫的肉汁混合着半凝固的油脂,瞬间在老乞丐干涸的口腔里爆开!极致的烫痛感让他浑身剧震,布满褶皱的眼皮猛地向上翻起,露出大片浑浊的眼白!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瞬间僵直在原地!像一尊骤然失去生机的、布满污垢的泥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风声,呼吸声,甚至炭火的噼啪声,都消失了。整个汴梁市井的这一角,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千百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钉在那个僵立的老乞丐身上。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那老乞丐就会七窍流血,痛苦哀嚎着倒下,彻底坐实“妖肉毒药”的恐怖罪名!

王大锤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要再次瘫软下去,全靠林小乐死死拽着他胳膊的手才勉强站稳。林小乐自己也屏住了呼吸,指尖冰凉,只有被竹签烫伤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所有人逼疯的临界点!

那尊僵硬的“泥塑”,猛地活了过来!

老乞丐翻白的眼球骤然转动,重新聚焦!但那眼神,已不再是之前的疯狂饥饿,而是一种…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光芒!仿佛是沉沦地狱万年的魂魄,骤然窥见了天堂的圣光!他布满污垢、皱纹深深刻入骨头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剧烈地扭曲、抽动着!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沾满了油渍和肉屑。

紧接着,一声非人的、如同砂纸摩擦又似野兽嚎叫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呃啊——!!!”

这声嘶吼,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不!是痛苦与狂喜交织到顶点后的崩溃!是灵魂被最强烈的感官洪流彻底冲垮堤坝的绝响!

伴随着这声嘶吼,老乞丐僵直的身体如同通了电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枯瘦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但他攥着竹签的手却依旧死死不放!他不再咀嚼,而是像一头饿极了的野狗,喉咙里发出“嗬噜嗬噜”的吞咽声,疯狂地将嘴里那块滚烫的半生肉块囫囵吞了下去!

肉块显然噎住了他,他痛苦地伸长脖子,青筋暴起,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但这痛苦丝毫没有减弱他眼中那骇人的光芒!反而像是火上浇油!

他猛地抬起头,油渍麻花的脸上涕泪横流,分不清是噎出的生理泪水,还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极致情感宣泄!他挥舞着那只空着的、沾满尘土的枯手,指向天空,又指向林小乐,喉咙里嗬嗬作响,破碎的词句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浓重的汴梁土腔和狂喜的哭音喷涌而出:

“仙…仙…仙肴啊!额滴老天爷!!”

“香!香死咧!香到骨头缝里去咧!!”

“额…额活了六十冬!白活咧!白活咧啊!!!”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嚎嘶喊,一边竟挣扎着,就那样跪在地上,像个最虔诚的信徒,对着林小乐的方向,用额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砰!” 额头撞击在夯实的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扬起一小片尘土。

“神仙!神仙爷爷显灵咧!赏口肉吃吧!!”

“香死额咧!!!”

他磕完头,又猛地抬起,涕泪横流的脸上一片狼藉,眼神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林小乐,或者说,是盯着林小乐身后那堆炭火和剩余的肉块,充满了最原始的、最卑微的乞求和渴望。他不再说话,只是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极度满足又极度贪婪的“嗬嗬”声,仿佛灵魂都在那口半生不熟的烤肉里得到了升华,又陷入了更大的空虚。

整个世界,安静了那么一瞬。

紧接着,“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积蓄已久的情绪如同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被老乞丐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真香”表演彻底引爆!

“天爷!真…真能吃?!” 那个干瘦老头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得刺耳。

“老赵头磕头了!他磕头了!那肉…那肉得香成啥样啊?!” 抱着孩子的妇人眼睛瞪得溜圆,怀里的孩子被喧闹惊得哇哇大哭,她却浑然不觉。

“香死咧!香到骨头缝!老赵头是这么喊的吧?” 有人激动地复述着,声音都在发颤。

“额滴娘!看他那样子,不像装的啊!比吃了仙丹还快活!”

“妖肉?屁的妖肉!老赵头都快成仙了!那分明是仙肉!”

“仙肉!王大锤摊上出仙肉了!”

“让开!让开!给额一串!额也要尝尝仙肉啥滋味!”

“额先来的!给额!额出双份钱!”

恐惧的坚冰被这狂热的浪潮彻底冲垮、融化!怀疑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有被彻底点燃的、无法遏制的食欲和盲目的狂热!人群像被无形的巨手推动着,轰然向前涌去!刚才还避之不及的破烤肉摊,瞬间成了风暴的中心!

“额滴肉!额滴摊子!” 王大锤眼看着汹涌的人潮如同失控的野牛群般撞过来,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张开双臂去护他那点可怜的家当。

但林小乐比他更快!

在人群炸开的第一时间,林小乐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疲惫一扫而空!他猛地松开拽着王大锤的手,如同最老练的将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

“火!加炭!扇风!” 他顾不上语言不通,用尽力气朝着王大锤嘶吼,同时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飞快动作起来!他一把抄起旁边王大锤切好的、大小不一的肉块,看也不看就往竹签上猛穿!动作粗暴却迅捷无比!一根根穿着大块生肉的竹签被粗暴地架到了炭火上,瞬间腾起更猛烈的油烟和“滋啦”爆响!

“钱!收钱!” 林小乐一边疯狂地翻动着瞬间架满烤架的肉串,一边朝着还在发懵的王大锤大吼,手指用力地戳着那些已经挤到摊子前、伸着胳膊挥舞铜钱的人群!他脸上沾满了油烟和汗水,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绝境逢生后的亢奋和一种原始的、对生存的掠夺感!

王大锤被这山呼海啸般的“仙肉”呼喊和林小乐的吼声彻底震醒了!财神爷!这“妖人”…不!是神仙!是活生生的财神爷下凡了!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残余的恐惧和心疼!他嗷一嗓子,像头被激怒的熊罴,猛地转身,用自己厚实的身躯狠狠撞开两个试图直接伸手抓肉的泼皮,蒲扇般的大手一伸,直接抓住最前面一个汉子递过来的几枚铜钱!

“钱!给钱!排队!排队!” 他涨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蹩脚的汴梁官话,唾沫星子喷了那汉子一脸。他根本不会数,也顾不上数,一把将铜钱胡乱塞进腰间油腻的破口袋里,然后看也不看,抓起旁边一串林小乐刚递过来、还带着血丝的生肉串,就塞到了那汉子手里!

“肉!拿走!下一个!钱!” 他吼叫着,动作粗鲁得像个山贼分赃。

场面瞬间失控又诡异地高效起来。

林小乐在烟熏火燎中化身为最忙碌的烤匠,双手翻飞,汗如雨下,眼睛被油烟熏得通红流泪。他顾不上什么火候均匀,顾不上什么肉块大小,只求最快速度将生肉烤出焦香,然后塞给王大锤。

王大锤则像个笨拙却凶悍的门神,堵在摊子最前面,收钱、递肉(不管生熟)、嘶吼着维持秩序(效果甚微)。他腰间那破口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沉甸甸的铜钱撞击声成了此刻最美妙的乐章。他脸上那憨厚的傻笑彻底绽放,嘴巴咧到了耳根,露出焦黄的大板牙,眼神里充满了对“钱途”最朴素的狂热信仰!

“仙肉!王大锤的仙肉!”

“香死咧!快!给额留一串!”

“别挤!额先给的钱!”

“后面的排队!排队听见没?王大锤吼了!”

人群彻底沸腾了。买到肉的,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吐,一边哈气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满足赞叹;没买到的,焦急地往前挤,挥舞着铜钱,叫嚷着催促;更多的人闻讯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小小的街角围得水泄不通。“王大锤的仙肉”如同一个拥有魔力的咒语,以疯狂的速度在汴梁西市的这个下午传播开来。

喧嚣的声浪、烤肉的油烟、汗水的酸味、铜钱的腥气、还有那越来越浓烈(虽然少了孜然)的原始肉香…混杂成一股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洪流,将林小乐和王大锤彻底淹没。

就在这片混乱的、狂热的旋涡中心,林小乐在一次快速转身去抓生肉时,手肘不经意间撞到了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粗布小包。小包晃荡了一下,里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让他心脏骤然停跳的声响——

“沙…”

那声音,像是什么颗粒状的东西,在空荡的容器底部,徒劳地滚动了一下。

林小乐翻动肉串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他浑身的燥热和亢奋浇灭了大半!他脸上的汗水似乎都凝结成了冰珠。他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用手肘压了压那个小包。

空了?

不…不对。

是…快空了!

那个装着孜然粉的小玻璃瓶!那个他视若珍宝、穿越而来的最后念想!刚才情急之下给老乞丐烤那块肉时,他全神贯注于制造香气和震撼,完全忘了控制用量!那一丁点撒下去的孜然粉…在那种混乱中,他根本不知道撒了多少!

林小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他强迫自己继续翻动手里的肉串,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腰间。隔着粗布,他似乎能看到那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底只剩下薄薄一层棕黄色的粉末…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拂过,稍稍吹散了眼前呛人的油烟。

林小乐下意识地抬眼,透过攒动的人头和蒸腾的热气,他的目光越过狂热的人群,落到了对面茶水摊前。

苏月娘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往前挤。她那双温婉如水的眸子,此刻正穿过喧嚣与混乱,清晰地落在他的身上。她的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深沉的观察,而是带着一种…一种了然。她的视线,精准地,停留在他下意识护住的腰间小包上,停留了足足两秒。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上移,重新对上林小乐惊惶不安的眼睛。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嘲讽,没有惊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林小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夕阳的金辉彻底沉入汴梁城鳞次栉比的屋脊背后,只在天际残留一抹黯淡的橘红,如同泼洒开的廉价染料。西市这条本就狭窄的支巷,此刻更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烟火气的喧嚣所填满。空气里那股霸道奇异的肉香,混合着炭火的焦灼气息,如同无形的手,牢牢攥住了每一个过路行人的嗅觉神经。

王大锤那个破败不堪、曾被砸得七零八落的烤肉摊前,景象堪称荒诞。

一条歪歪扭扭、由各色人等组成的长龙,从塌了半边的破棚子下延伸出来,一直排到了巷子拐角,甚至堵塞了部分主干道的通行。粗布短打的脚夫、提着篮子的妇人、半大小子、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稍显体面长衫、但此刻也伸长了脖子的闲汉……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那烟雾缭绕的摊子核心,脸上混杂着焦灼、好奇,以及被那奇异香气勾起的、难以抑制的馋意。议论声、催促声、吞咽口水的声音,汇成一股嘈杂的声浪,冲击着小小的摊位。

“前面快些个!俺还要赶去卸货咧!”一个满脸横肉的力夫不耐烦地跺脚吼着。

“莫挤莫挤!排好队!那怪人……哦不,那师傅一次就烤得那几串!”旁边一个妇人试图维持秩序,眼睛却死死盯着烤架。

“阿娘!俺要吃!俺要吃那个香香的肉!”一个被妇人牵着的小男孩,踮着脚,指着烤架的方向,哭腔里全是渴望。

“啧啧,闻着是香,就不知吃下去如何……那老花子莫不是托儿?”一个长衫客摇着扇子,故作矜持,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摊子核心,林小乐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中心。

汗水如同小溪,顺着他沾满炭灰的额角、鬓角肆意流淌,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连抬手擦一下的空隙都没有。破烂的西装外套早不知丢到了哪个角落,只穿着同样破烂的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沾满油污和炭黑的小臂。他的全部心神、全部感官,都死死钉在眼前那几方寸的炭火上。

简陋的火堆(依旧是用破瓦片拢着炭块)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几串大小不一、卖相粗糙的肉块正架在上面。他左手稳稳地捏着穿肉的树枝签尾端,手腕悬停在一个微妙的高度,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紧紧盯着肉块表面色泽的变化。右手则握着一把破蒲扇(从废墟里翻出来的),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炭火的强弱——火大了,扇开些;火弱了,轻拢炭块。每一次翻动,手腕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稳定和流畅,肉串在空中划过短暂的弧线,发出诱人的“滋啦”声,带起一小股带着浓郁焦香的青烟。

“火!火大了!王!扇!扇小点!” 林小乐头也不抬,用尽力气吼着,声音嘶哑干裂。他需要王大锤控制旁边一个辅助的小火堆,用来加热备用炭块。

“啊?哦!扇!扇!” 王大锤正手忙脚乱地从脚边一个破筐里抓起几块切好的肉(依旧粗糙,大小不一),试图串到捡来的树枝签上。听到林小乐的吼声,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激灵,慌忙丢下肉块和签子,抓起另一把更破的蒲扇,对着旁边的小火堆就是一阵猛扇!

“呼——!” 一股夹杂着火星的浓烟猛地腾起,不仅没压住火势,反而把小火堆扇得更旺了,火苗差点燎到旁边堆着的柴禾!

“蠢货!不是扇它!是扇开!扇开!风!把火吹小!” 林小乐气得差点把手中的肉串戳进火堆里,扭头对着王大锤咆哮,唾沫星子混着汗水飞溅。他用手臂奋力地做了个向外挥扫的动作,试图让这个榆木疙瘩理解什么叫“减弱风力”。

“扇开?哦!扇开!扇开!” 王大锤一脸懵懂,但动作倒是快,立刻调转扇面方向,对着那旺盛的小火堆,更加卖力地……扇了起来!风助火势,小火堆“轰”地一下,窜起老高!

“我……” 林小乐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放弃了沟通,绝望地转回头,集中精力对付自己手里那几串即将过火的肉。他猛地将肉串抬高,远离主火堆,同时用破蒲扇对着主火堆的炭块一阵猛扇降温。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就在这时,排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子等不及了,探头进来,指着烤架上林小乐刚放上去的几串新肉,用汴梁土话急切地嚷道:“喂!额滴!额先来滴!给额烤那个!多撒点红粉粉!”

林小乐完全听不懂,只看到一只油乎乎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肉上。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用树枝签格开那只手,同样用尽力气吼回去:“退后!烫!排队!懂不懂排队?!” 他以为对方在插队。

“额滴肉!额滴钱!” 那汉子以为林小乐不给他烤,也急了,声音更高,身子往前凑得更近,唾沫几乎喷到林小乐脸上。

“钱!钱!” 林小乐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猛地想起收钱这茬。他一边艰难地维持着烤肉的节奏,一边扭头朝着正对着小火堆发愁的王大锤吼:“王!收钱!三文一串!三文!” 他伸出三根手指,用力地在王大锤眼前晃了晃。

“钱!哦!钱!” 王大锤如梦初醒,赶紧放下那把帮倒忙的破扇子,抹了把脸上的汗(结果抹了一脸炭黑),转身面向排队的客人,努力挺起胸膛,摆出一副“掌柜收账”的架势,伸出粗糙的大手,用蹩脚的官话混合土话喊道:“三文!一串!三文!”

那急着要肉的汉子见终于有人收钱了,赶紧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啪地拍在王大锤手里:“给!快滴!”

王大锤捏着三个温热的铜板,感受着那沉甸甸的质感(虽然只有三文),一种前所未有的、当家做主的满足感瞬间涌上心头,脸上不由自主地咧开一个巨大的、憨厚的笑容,露出一口不算白的牙。他朝着林小乐的方向,自豪地扬了扬手中的铜钱,仿佛在宣告一个伟大的胜利。

林小乐眼角余光瞥见,差点气晕过去。他刚把一串烤得差不多的肉拿起来,准备递给另一个等得更久的客人,看到王大锤那副“收了三文钱就乐开花”的傻样,忍不住咆哮:“不是他!是前面那个!串!串呢?!肉呢?!快递肉过来!没肉烤个屁啊!” 他指着自己脚边空了的破筐,又指了指王大锤脚边那堆还没串好的肉块。

“肉?哦!肉!串!” 王大锤的笑容僵在脸上,慌忙低头,手忙脚乱地去抓肉块和树枝签,试图把歪歪扭扭的肉块戳到同样歪歪扭扭的签子上。动作笨拙得像头第一次学穿针的熊。

队伍开始骚动。后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搞快点啊!”

“还卖不卖了?”

“莫不是没肉了?”

“收了钱不给肉啊?”

混乱如同滚雪球般扩大。一个机灵的半大孩子瞅准王大锤低头串肉、林小乐转身翻烤的瞬间,像条泥鳅一样从人缝里钻出来,小手飞快地探向烤架边缘一串刚烤好、放在破瓦片上晾着的肉串!

林小乐眼疾手快,余光瞥见那只贼手,条件反射般怒吼一声:“小贼!放下!” 手中正在翻烤的肉串都顾不上,作势就要去抓那孩子。

那孩子吓得“哇”一声,缩回手转身就跑,却一头撞在了一个刚想靠近维持秩序的妇人身上。那妇人“哎哟”一声,手里的篮子脱手飞出,里面几个蔫了吧唧的菜蔬滚了一地,正好滚到林小乐脚边。

场面彻底失控!咒骂声、孩子的哭声、妇人的惊呼声、催促声……小小的摊位前乱成一锅煮沸的粥!烟雾缭绕中,林小乐和王大锤像两只无头苍蝇,一个吼着“肉火钱”,一个应着“哦啊好”,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效率低下,错误百出。林小乐嗓子冒烟,心力交瘁,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这比被甲方骂、被城管追还要折磨百倍!

“各位街坊邻居,莫要挤,莫要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大锤哥和林师傅手脚不停,肉串管够!挤坏了摊子,大家都没得吃!”

一个清亮柔和、带着安抚力量的女声,如同炎夏里的一缕清泉,突然插入了这片混乱的喧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效果。

是苏月娘!

她不知何时已收拾好了自己的小茶摊,端着一个盛着清水的粗陶碗,走到了摊位旁边。她脸上带着温和但不容置疑的笑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排队人群的前端:“这位大哥,您排第一个,稍安勿躁,您的串马上就好。后面的大姐,劳烦您往后稍退一步,留点空档,莫挤着孩子。小哥儿,”她看向那个偷肉未遂、正揉着撞疼脑袋的半大孩子,“想吃肉,让你阿娘排好队买便是,偷拿可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走到队伍侧面,用眼神和轻柔的手势引导着躁动的人群稍微恢复秩序。她将手中的粗陶碗递给满头大汗、嘴唇干裂起皮的林小乐:“林师傅,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林小乐正被烟呛得咳嗽,嗓子如同刀割。他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接过碗,也顾不上什么卫生了,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清凉微甜的井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解脱感。“谢…谢谢!”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

苏月娘微微一笑,又走到正跟一块顽固肉块较劲、急得满头汗的王大锤身边,温声道:“大锤哥,收钱不急。你先帮林师傅把肉串好,我帮你看着收钱。” 她指了指林小乐脚下快空的破筐。

王大锤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哎!哎!好!月娘…月娘帮额收钱!” 他把手里捏着的几个铜板往苏月娘手里一塞,仿佛甩掉了烫手山芋,立刻埋头专注对付那堆肉块和树枝签去了。

有了苏月娘这个润滑剂和定海神针,混乱的局面终于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虽然队伍依旧漫长嘈杂,但至少不再推搡拥挤。苏月娘站在摊位侧前方,声音清晰地报着:“三文一串!劳烦备好铜钱!” 她收钱的动作不快,但极其清晰稳定,收到钱便轻轻放在王大锤脚边一个相对干净的破瓦盆里,还时不时提醒王大锤哪几串肉快烤好了该递过去。

林小乐压力骤减。他深吸一口带着烟火味的空气,重新专注于烤架。火焰在蒲扇的精准控制下温顺地舔舐着肉串。他瞥见苏月娘有条不紊地收钱、安抚客人,心中对这个聪慧善良的邻居充满了感激。他注意到苏月娘似乎对数字很敏感,收钱找零(虽然目前还没遇到需要找零的)口算极快,远非王��锤可比。

趁着递肉串给王大锤的空隙,林小乐飞快地扫了一眼王大锤脚边的瓦盆。昏黄的光线下,几十枚黄澄澄的铜钱已经堆起了小小的一撮!那沉甸甸的色泽,无声地诉说着今晚的“辉煌战果”。

一股暖流夹杂着疲惫的满足感涌上心头。成了!虽然过程鸡飞狗跳,但这生意……真的做成了!

就在这时,烤架上的肉串又好了几串。林小乐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他视若珍宝的小玻璃调料瓶。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瓶身,他熟练地拔开木塞,手腕倾斜,准备将最后那点珍贵的红色粉末撒上去……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瓶子里……空了?!

不,不是完全空。借着炭火跳跃的光亮,他清晰地看到瓶底只剩下薄薄一层,最多也就覆盖住瓶底的、比指甲盖还小的一点点暗红色粉末!而瓶壁上,干干净净,几乎没有残留!

林小乐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他记得很清楚,傍晚开始忙碌时,瓶子里的粉末至少还有小半瓶底!这才烤了多少串?三十串?四十串?顶多五十串!怎么会消耗得这么快?!

他猛地回想起来:在最初的混乱中,为了快速满足汹涌的人潮,也为了“仙肴”的名声,他几乎是本能地、下意识地在每一串肉上都撒了那红色粉末!虽然每次只撒一点点,但架不住数量多啊!而且,在极度疲惫和手忙脚乱的状态下,他对份量的控制……恐怕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精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汗湿的后背,比刚才的忙碌更甚。

“林师傅?肉串好了吗?” 苏月娘温和的声音传来,她正指着烤架上那几串已经滋滋作响、边缘焦黄的肉串询问。

林小乐猛地回神,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不能慌!至少现在不能!他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发紧:“好…好了。” 他迅速将肉串拿起,递给旁边正眼巴巴等着、手里捏着三文钱的客人。

这一次,他没有撒粉。金黄的肉串在客人手中散发着原始的肉香,虽然依旧诱人,但林小乐知道,那股曾经引爆全场、被称为“仙肴”灵魂的奇异浓香……消失了。

好在客人早已被之前的香气和等待吊足了胃口,加上肉串本身烤得金黄焦脆,油脂丰盈,那人接过肉串,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满足地哈着气,含糊不清地赞道:“香!真香!值了!”

后面排队的人看他吃得香,更加心痒难耐,催促声又起。

林小乐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烤制下一批。他拿起王大锤刚递过来的几串素鸡(苏月娘摊子上匀过来的),还有几块切得奇形怪状、据说是某种便宜河鱼的肉块。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刮了刮瓶底,勉强刮下一点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红色粉末碎屑,吝啬到极点地、均匀地撒在素鸡串上。至于那几串鱼块……他咬咬牙,只撒了粗盐。

烟雾缭绕中,新的肉串和素串在炭火上翻滚。林小乐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那个几乎见底的小玻璃瓶。昏黄的火光下,瓶底那层薄得可怜的红色粉末,像一层即将燃尽的余烬,散发着微弱而绝望的光。

王大锤正咧着嘴,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地将瓦盆里的铜钱捡起来,在油腻的衣襟上蹭蹭,再宝贝似的放进一个更破的、原本装杂粮的粗布口袋里。每放一枚,他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一分,憨厚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嘴里还念念有词:“嘿…嘿嘿…额滴钱…额滴摊子…要发财咧…”

林小乐看着他这副沉浸在丰收喜悦中的傻样,再看看手中那瓶即将枯竭的“仙肴之魂”,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焦虑、无奈和冰冷预感的洪流,猛地堵住了他的喉咙。喧嚣的市声、炭火的噼啪、客人的催促、铜钱的叮当……在这一刻,仿佛都离他远去。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汴梁城被灯火和暮色浸染的、深邃而陌生的夜空。香料将罄。这刚刚点燃的、名为“王大锤秘制炙肉”的希望之火,难道就要如同这瓶底的红粉一般,在汴梁的夜色中……无声熄灭?


汴梁城西市的热闹,如同涨潮的海水,随着夜幕的彻底降临,终于缓缓退去。白日里喧嚣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人流的嘈杂声,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属于庞大都市夜晚的、混杂着零星犬吠和远处更夫梆子声的沉寂所替代。巷子里弥漫的油烟和各种复杂气味,也似乎被清凉的夜风冲淡了些许,只留下一种疲惫的、烟火散尽的余韵。

塌了半边的破棚下,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周遭沉寂格格不入的、近乎狂热的喜悦。

一盏用破陶碗盛着劣质灯油、灯芯捻得细细的油灯,被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昏黄摇曳的火苗,勉强照亮了棚下这一小方天地。跳跃的光影在王大锤那张黝黑粗糙、此刻却因极度兴奋而涨得通红的脸上晃动,勾勒出他咧到耳根的笑容和眼中迸发出的、近乎实质的光芒。

他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开他那件原本油腻不堪、此刻更是沾满炭灰和油污的粗布短褂下摆。下摆上,一堆黄澄澄、圆溜溜的铜钱,正随着他粗壮手指的拨弄,发出清脆悦耳、连绵不绝的“叮叮当当”声。这声音,在王大锤听来,简直比仙乐还要动听百倍!

“嘿嘿…嘿嘿嘿…” 他一边数,一边忍不住发出压抑不住的傻笑。手指笨拙地捻起一枚铜钱,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看看正反面的花纹(虽然根本看不懂),又在油腻的衣襟上蹭蹭(试图让它看起来更亮些),才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放进脚边一个洗刷过、但依旧显得破旧的粗布口袋里。那口袋原本是装杂粮的,此刻被沉甸甸的铜钱坠得鼓鼓囊囊。

“一、二……三……四……” 他数得极其认真,又极其吃力,浓重的汴梁土话带着一种憨厚的执着。数到“十”的时候,他总要停下来,掰着手指头重新确认一遍,生怕数错了。每放进十枚,他就用力地拍一下鼓囊囊的口袋,仿佛在确认这份沉甸甸的“家当”真实存在。脸上的笑容,也随着口袋的逐渐饱满而越发灿烂,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巴几乎咧到了后脑勺。

“发财咧!额王大锤要发财咧!” 他低声念叨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修摊子!买好肉!买新衣裳!给月娘扯块花布……嘿嘿,让那帮瞧不起额滴人看看!” 他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泡沫里,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着新衣、守着气派的大摊子、铜钱哗啦啦流进口袋的景象。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纯粹的、属于小人物的狂喜。

林小乐坐在他对面的一块破石头上,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泥坯墙。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抗议着酸楚和疲惫。他身上的破烂衬衫被汗水浸透又捂干,紧贴在皮肤上,散发着混合了汗味、油烟和炭灰的复杂气息。脸上沾满了黑灰,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却也盛满了与王大锤截然不同的情绪——深深的忧虑。

喧嚣过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更沉重的是心头那块巨石。他没有像王大锤那样沉浸在数钱的快乐里,甚至没有力气去管那堆象征着今晚“辉煌战果”的铜钱。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

手掌里,躺着两个小小的玻璃瓶。瓶身沾着泥污和油渍,在昏暗的油灯下,依旧能看出其材质的纯净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其中一个瓶子稍大,里面装着白色的细盐,也只剩下小半瓶。而另一个,就是那个装着混合香料的小瓶——孜然粉和辣椒面的混合物。

林小乐小心翼翼地拔开那个小瓶的木塞。一股极其微弱、却依旧霸道的奇异香气,如同游丝般飘散出来,瞬间勾起了他疲惫的神经。他屏住呼吸,将瓶子凑到油灯摇曳的火苗旁,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眯起眼睛,仔细地向瓶内看去。

心,猛地沉了下去。

瓶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暗红色粉末。真的如同覆盖瓶底的一层轻纱,或者说是燃尽的香灰,浅浅地、可怜地堆积着。瓶壁内侧,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一丝残留。光线透过瓶壁,那层粉末的厚度清晰可见,甚至能透过它隐约看到瓶底另一侧的景象。他轻轻晃了晃瓶子,粉末像一层细沙般移动,露出底下光洁的玻璃——储量比他最坏的预估还要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傍晚开始时的混乱场景在他脑海中飞快闪回:汹涌的人潮,此起彼伏的催促,手忙脚乱的烤制……为了维持“仙肴”的香气和口碑,为了尽快满足顾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本能地在每一串肉上都撒了粉!动作越来越快,对份量的控制越来越粗糙,撒粉时手腕的抖动幅度越来越大……

消耗!疯狂的消耗!这层薄薄的粉末,就是今晚奇迹的代价,也是悬在他们这刚起步的“事业”头顶的、一把随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林…林师傅?”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小乐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苏月娘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棚下。她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碗里是清澈的、飘着几片菜叶的汤水。

“忙活了一晚上,都累坏了吧?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苏月娘将碗递给林小乐,目光也落在他手中的小瓶上,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这……就是让肉串变得那般奇香的宝贝?” 她白天目睹了香料的威力,也看到了林小乐对它的珍视。

“嗯。” 林小乐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接过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瓶身,感受着那令人绝望的厚度。温热的汤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丝毫无法温暖他心底的冰凉。

苏月娘看着林小乐紧锁的眉头和盯着瓶子时那凝重的眼神,聪慧如她,立刻猜到了几分。“这宝贝……是不是不多了?” 她轻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林小乐沉重地点点头,喉咙像是被堵住,说不出话。他抬眼看向对面,王大锤还沉浸在数钱的狂喜中,正把最后几枚铜钱宝贝似的放进鼓囊囊的口袋,然后心满意足地把口袋紧紧扎好,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脸上洋溢着傻子般幸福的笑容,嘴里还念念有词:“…四十八…四十九…五十!整整五十文!嘿嘿…额滴钱…”

这副景象,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林小乐的心上。喜悦与危机,在这一刻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不行!必须让这个憨货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现在!立刻!

林小乐放下汤碗,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走到王大锤面前。

“王!” 他声音沙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王大锤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褪的笑容:“啊?林师傅?啥事?” 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钱袋抱得更紧了些。

林小乐没管他的钱袋,直接伸出手,一把将那个几乎见底的小玻璃瓶举到王大锤眼前,几乎要怼到他鼻子上。瓶子里那层薄得可怜的红色粉末,在油灯下清晰可见。

“看!看这个!” 林小乐的声音因为焦虑而拔高,他用力指着瓶子,然后用另一只手做出一个极其明确的手势:手掌摊开,五指并拢,在瓶子前用力地左右挥动,同时配合着大幅度地摇头,脸上挤出极其夸张的、混合着焦急和绝望的表情——“没了!快没了!NO!NO MORE!” 他最后甚至憋出了两个英语单词。

王大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眨巴着眼睛,看看林小乐焦急的脸,又看看眼前的小瓶子,目光聚焦在瓶底那层薄薄的粉末上。他记得很清楚,傍晚开始烤之前,瓶子里的红粉粉可比这多不少!他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迟钝的、逐渐蔓延开来的困惑和……一点点的心疼。这宝贝…真的快没了?那…那明天的生意怎么办?他的发财梦…

“没…没了?” 王大锤学着林小乐的样子,也摊开自己的大手,笨拙地挥了挥,脸上露出茫然和一丝慌乱。“那…那咋办?”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怀里的钱袋,仿佛那袋子钱能变出香料似的。

林小乐见他终于明白了“没了”的意思,心头稍松,但更强烈的紧迫感涌了上来。他一把抓住王大锤的胳膊,急切地将他拉起来。然后,他用手指着巷子外黑沉沉的汴梁城,指向那些纵横交错、通往未知区域的街巷深处。

“找!去找!” 林小乐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做出四处张望、努力搜寻的动作。他弯下腰,模仿在地上挖掘的样子(示意可能在地下),又踮起脚,仿佛在树上采摘(示意可能在植物上),动作幅度极大,充满了急切的渴望。“找新的!和这个一样的!香的!辣的!” 他指着瓶子里的粉末,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做出用力嗅闻的动作,再夸张地吐出舌头扇风(示意辣味)。

“找?找…宝贝?” 王大锤终于明白了林小乐的意思。原来林师傅是要他去找新的、能发出奇香的宝贝!这关系到他的钱袋子!关系到他的发财大计!关系到他们这个刚刚起死回生的烤肉摊!

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瞬间在这个憨厚的汉子胸中升腾起来!他脸上的茫然和慌乱一扫而空,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猛地挺直了腰板,胸膛拍得砰砰作响,那力道之大,连他自己都被震得咳嗽了两声。

“咳咳!包…包在额身上!” 他用蹩脚的官话混合着浓重的土话,声音洪亮地保证道,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额王大锤!鼻子灵!腿脚快!额…额明天一早就去找!把这汴梁城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林师傅你…你把这宝贝找回来!找…找一堆回来!” 他拍着胸脯,眼神里充满了憨厚的勇毅和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仿佛汴梁城就是他家的后院,那些奇异的香料就长在路边等着他去采撷。

看着王大锤那副信心满满、仿佛明天就能扛回一麻袋孜然辣椒的傻样,林小乐心头五味杂陈。一方面,王大锤的承诺和干劲让他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另一方面,这希望又是如此的脆弱和不确定。这个连“香料”概念都未必清晰的憨货,真的能在偌大的、陌生的汴梁城找到替代品吗?能找到类似孜然那种独特辛香的东西?能找到哪怕带一丝辣味的植物?这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苏月娘站在一旁,看着林小乐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又看看王大锤那副跃跃欲试、仿佛要去完成什么伟大使命的憨勇模样,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柔声道:“林师傅,大锤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从长计议吧。这汤再不喝就凉了。”

王大锤正处在被委以重任的亢奋中,闻言连连点头:“对!对!明日!明日一早额就去!” 他宝贝似的重新抱起自己的钱袋,仿佛那是他寻宝的启动资金,又对林小乐保证似的用力点点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去,开始小口小口地喝苏月娘递过来的汤,喝两口就忍不住摸摸怀里的钱袋,嘿嘿傻笑两声。

林小乐也重新坐下,端起那碗已经有些温凉的汤。他没有喝,只是默默地捧着碗,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小瓶上。

昏黄的油灯下,玻璃瓶壁反射着微弱摇曳的光。瓶底那层薄如蝉翼的暗红色粉末,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层即将燃尽的余烬,散发着微弱而绝望的气息。每一次油灯火苗的跳动,都仿佛在加速着这“仙肴之魂”的消亡。

破棚外,汴梁城的夜,深邃而寂静。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梆子响,更添寂寥。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庞大都市,在夜色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隐藏着无数的可能,也潜藏着无尽的未知。王大锤那憨厚的保证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但林小乐知道,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寻找来自异域的滋味,无异于一场豪赌。

他将小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玻璃硌得掌心生疼。那点珍贵的粉末,是他们立足的根本,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王大锤这憨货,真能带回希望吗?还是说,这刚刚点燃的、名为“王大锤秘制炙肉”的星火,终究会如同这瓶底的红粉一般,在汴梁的夜色中……无声熄灭?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光影在破棚的泥墙上拉长、扭曲,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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