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五十六年,冷宫。
北风裹挟着碎雪灌进房间,将满地都是霉斑的青砖染成了白色。
墙角的铜炉早已经熄灭了火,蜘蛛网垂落在半空中,随着穿堂风簌簌颤动,两具小小的尸体卷缩在褪色的宫毯上。
姐姐约莫七八岁,金线绣的破烂的蝴蝶发饰歪斜地卡在乱发间,唇角干涸的血渍蜿蜒而下。弟弟的胳膊环着姐姐的腰,绣着虎头的棉靴已经磨破了边,脖颈处的伤口凝固成深褐色的沟壑。
林惋棠跪倒在地,那双曾为孩子缝制虎头靴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轻轻抚过女儿歪斜的蝴蝶发饰、儿子磨破的棉靴,仿佛还能触到往日温热的体温。
褪色的宫毯上,孩子们颈间凝固的血痕狰狞如恶鬼,而她就像被钉在这人间炼狱里的幽魂,连哭嚎都成了奢侈。
她曾经为之钦慕的男人,大燕王朝九皇子燕祁翰,不——如今应该是大燕王朝的皇帝。
她——林惋棠,大燕王朝林承南宰相之嫡女,而她的亲生父亲林承南联合九皇子一步一步设计,先是将她送给先皇,成为先皇的贵妃;而后她为他出谋划策,抢兵权,夺兵符,杀皇子,最后又由她的手毒杀帝皇,假传圣旨将皇位送给九皇子燕祁翰。
燕祁翰曾经说,阿棠,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只要一想到你为了我委身于我的父亲,我就恨不得杀了他。
只是那又如何呢?
她的奉献,她的给予,她的倾囊相授,最后获得的是燕祁翰登上皇位后进入皇宫内,将她抓起来关进冷宫。
冷宫啊,她被关了八年。
他曾经一开始说的,你只是暂时住在冷宫内,等我处理完后便封你为后,渐渐地变成了她一个人孤独的住在冷宫内,她曾经满怀希望,以为他还没处理完余下的事,甚至还在冷宫内为燕祁翰诞下一子一女,燕祁翰曾说,阿棠,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一定是太子和公主……
可是这都是骗人的,燕祁翰早已纳了新的女人成为新的皇后,林念昭甚至都成为了贵妃,还为燕祁翰生下了一个皇子。
而她的孩子,则和她住在那不见天日的冷宫里,孤独的……苟且着。
她的孩儿,燕承君和燕熙茉啊……如今却被燕祁翰杀死在她面前,他冷漠的看着她道:“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样的污点而存在。”
她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却抵不过帝王残酷的心,她苦笑,她竟然已经成为燕祁翰人生中的污点。
“燕祁翰,你好狠的心!他们是你的亲生孩儿!你都痛下杀手。”
“没有我!你以为你能坐稳这个位置吗?!”
“没有我!你以为你是这大燕王朝的正统继承人吗?!”
“笑话!!!”林惋棠冷笑,“没有我周旋在你父皇处,没有我毒杀你的父皇,没有我做你的刀,做你的剑,帮你扫清前路,你以为你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吗?!我帮你做了最肮脏最恶毒的事情,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闭嘴——”燕祁翰大步走去,一把掐住她的喉颈,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地上两个孩子的尸体,她捏紧双手,愤怒的瞪着燕祁翰。
“我告诉你,林惋棠——我嫌你恶心,我一想到你曾经是我父皇的女人,我就觉得恶心的要吐。”
喉间的手骤然收紧,林惋棠被掐的离地板寸,她望着燕祁翰的眼底翻涌的嫌恶,忽然想起了十五岁那年,她翻进府邸偷偷摘她窗下的桂花,被她逮各正着,耳尖红的比花瓣还艳,说:“阿棠的身上就有这甜津津的香。”
“恶心?”她艰难的扯动嘴角,血沫顺着下巴滴落,“你登基前一晚,是谁跪在我的榻前说‘没有阿棠就没有今日的’?是谁握着我的手说要与我共治天下?”
燕祁翰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泛出青白,忽然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玉笛,只见他手腕翻转,竹节处骤然裂开,露出藏于内芯的精钢刀刃,直直的插入了她的腹中。
刀刃没入腹中的瞬间,林惋棠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连……杀我……都要用我做的玉笛……燕祁翰,你真是好狠……的心……”
燕祁翰猛地松手,她如断线木偶般跌落在地。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拖着浸透鲜血的裙摆,一寸寸朝两个孩子蠕动。
她的指尖终于触到孩子们冰凉的手背,腹部的血顺着股沟渗进缝隙,在身后拖出蜿蜒的血河。喉间腥甜翻涌,她却固执地勾起唇角,将两个僵硬的小身子往怀里拢了拢:“是母亲的错……若有来世……我必报仇雪恨……杀光林家……杀光燕家……”
话音戛然而止,最后一口气散在孩子们参差不齐的发间,唯有手指仍死死扣住他们的手腕,仿佛要将这世的执念都刻进骨血。
“皇上,怎么处理?”
燕祁翰盯着地上交叠的三具尸体,良久,他抬脚碾过她散落的簪子,碎玉在靴底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烧了。”
火势在冷宫后巷腾起时,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恰好熄灭。那些未说完的诅咒,那些凝固在指尖的血痕,都在烈焰中化作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