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晓慧沈清月的其他类型小说《穿越女配想逃,强势男主步步紧逼晓慧沈清月无删减+无广告》,由网络作家“抱着橙子的猫”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1982年6月29日,傍晚,南方某渡口。咸湿的海风卷着闷热,吹不散渡轮上蒸腾的人气儿。刚下工的村民们端着粗瓷碗,蹲在岸边几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里,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食,一边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沈家那“作精”沈清月。“啧啧,为了抢她妹沈晓慧的军官对象,真是脸都不要了!听说在晓慧身上绑红布引牛发疯,害得晓慧腿都断了!”“可不是嘛!今天又闹跳河,逼家里让她跟去北平享福,结果好死不死,让来接晓慧去北平治腿的陆首长给捞上来了!”“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儿了!是陆首长又是亲嘴又是按胸脯才救活的!”“哎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亲又摸的,这沈清月往后可怎么做人?陆首长要是不娶她,谁还敢要这‘破鞋’?”议论声嗡嗡地,像一群赶不走的苍蝇。此刻,沈家那间低矮、墙...
《穿越女配想逃,强势男主步步紧逼晓慧沈清月无删减+无广告》精彩片段
1982年6月29日,傍晚,南方某渡口。
咸湿的海风卷着闷热,吹不散渡轮上蒸腾的人气儿。刚下工的村民们端着粗瓷碗,蹲在岸边几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里,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食,一边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沈家那“作精”沈清月。
“啧啧,为了抢她妹沈晓慧的军官对象,真是脸都不要了!听说在晓慧身上绑红布引牛发疯,害得晓慧腿都断了!”
“可不是嘛!今天又闹跳河,逼家里让她跟去北平享福,结果好死不死,让来接晓慧去北平治腿的陆首长给捞上来了!”
“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儿了!是陆首长又是亲嘴又是按胸脯才救活的!”
“哎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亲又摸的,这沈清月往后可怎么做人?陆首长要是不娶她,谁还敢要这‘破鞋’?”
议论声嗡嗡地,像一群赶不走的苍蝇。
此刻,沈家那间低矮、墙壁斑驳脱落的土坯房里,气氛比屋外还要凝滞压抑。
陆战北一身笔挺的军绿色呢料军装,肩章上的星徽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透着冷硬的威严。他身姿挺拔如松柏,站在简陋的堂屋中央,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也衬得这土屋更显寒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沉静无波,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和不容置喙。
“沈叔,沈婶,”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力量,“那是标准的心肺复苏术和人工呼吸,是战场急救的基本技能。是为了救人,没有其他意思。沈清月同志,我不会娶。”
蹲在墙角闷头抽旱烟的沈父,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愁苦和为难:“陆首长啊…您说的道理俺懂,您是晓慧的恩人,也是清月的救命恩人。可是…可是当时渡口上人山人海,多少双眼睛都瞅见了…您那…渡气儿…还有俺…俺胸口…俺家清月是个大姑娘啊!这名声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她以后可咋找婆家?”
沈母没念过一天书,是典型的旧式妇人,闻言拍着大腿就哭嚎起来,声音尖利刺耳:“晓慧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卫生学校,往后是端铁饭碗的医生,不愁嫁!可俺的清月咋办?她才刚考上广播学院啊!这脏水一泼,学校知道了,一个‘被人亲过摸过’的姑娘,跟清清白白的姑娘能一样吗?谁家好小伙子乐意要啊?陆首长,您这不是逼她去死吗?!”
“这能怪谁?”沈父的弟弟沈老三忍不住插话,带着几分不平,“还不是清月自己作的!当初陆首长父亲念着咱家老大的救命情分,把陆首长介绍给咱家。她嫌陆首长年纪大(其实也就二十八),又是二婚带着个孩子,死活看不上!后来晓慧跟陆首长通信处上了,她看陆首长年轻有为,是军区首长,工资高,又眼红了,闹死闹活要抢!现在好了,玩脱了!”
“三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沈母猛地转向沈老三,眼睛通红,“被亲被摸的不是你闺女!你听听外头都传成啥样了?清月要是嫁不出去,俺那三个儿子还怎么娶媳妇?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她猛地扑过去抓住陆战北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陆首长!俺们不是不讲理非要赖上您!可这乡下地方,女人的清白就是命啊!您要是娶了晓慧,再把清月撇下,俺们全家都没法活了!唾沫星子能杀人啊!”
屋外村民的议论声、沈母的哭嚎声、沈老三的抱怨声、沈父的叹息声…如同无数根针,扎进了屋床上刚恢复意识的人耳中。
沈清月猛地睁开眼,潮湿破旧的土炕、糊着旧报纸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霉味和汗味…陌生的景象冲击着她的神经。紧接着,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灌入脑海——
《姐姐抢了妹妹军官对象,下场凄惨》!
她竟然穿成了昨晚还在网上激情吐槽的、与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沈清月!
原主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被家人溺爱得无法无天,自私霸道,好吃懒做。而比她小一岁的妹妹沈晓慧,则成了她的对照面——勤劳、懂事、隐忍。在遇到男主陆战北之后,姐妹俩的命运彻底走向两极:姐姐越作越惨,妹妹则靠着男主的关照步步高升,幸福美满。
记忆的最后,是原主在精神病院里受尽折磨,被转卖到深山,锁在猪圈里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浑身恶臭、眼瞎腿断的恐怖画面…
沈清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行!绝对不行!
按照原剧情,陆战北现在坚决拒婚。但原主和沈母会以“告他耍流氓闹到部队”相威胁,最终在陆父的压力下,陆战北被迫娶了原主。从此,开启了长达数年、生不如死的婚姻地狱——丈夫视她如无物,调离驻地,不碰不问,却对妹妹沈晓慧关怀备至,为其铺路搭桥。强烈的落差让原主彻底疯狂,作天作地,最终将自己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幸好!她穿来得及时!一切都还没发生!
想到书中陆战北那冷硬如铁、手段狠厉的性子,沈清月毫不怀疑,真嫁过去,自己绝对会被逼疯。必须立刻、马上、斩断这个孽缘!
她强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猛地掀开身上打满补丁的薄被,赤脚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娘!”她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陆首长说得对!那是救命!不是占便宜!我不用他娶我!加上我把妹妹的腿弄断了,过不了政审的”
一屋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目光,惊愕、怀疑、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沈母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来就摸她的额头:“清月!你…你烧糊涂了?!不嫁给他?你以后咋活?你闹了这些天,不就是为了嫁给他吗?!”
沈清月没理会沈母,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如青松般挺拔的军人身上。
陆战北。
新记忆里模糊的影像,远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军装衬得他肩宽腿长,身姿笔挺如标枪。昏黄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深邃的眼眸此刻正沉沉地看着她,里面是审视,是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像一柄收入鞘中却锋芒暗藏的利剑,沉稳、冷峻,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难怪原主会一秒沦陷。这皮相,这气质,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顶尖的。
沈清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主要是怕的)。她看向陆战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理智,甚至带着几分属于“文化人”的疏离:
“陆首长,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术是科学的急救手段,我理解,也接受。”她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请求,“只是…我刚刚考上了省城的广播学院播音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开学了。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原来的学校环境会变得很艰难,同学们难免议论纷纷。”
她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上陆战北深邃的审视:“您看…能不能麻烦您跟霍叔叔沟通一下?我想…转学到北平去完成学业。” 她抛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远离是非之地,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播音系!这是新简姐给她的金手指!
屋内的空气再次凝固。
沈母的哭嚎卡在了喉咙里,沈父的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沈老三张大了嘴。连一直面无表情的陆战北,那冷峻的眉峰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紧紧锁在沈清月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这个昨天还寻死觅活要嫁给他、自私跋扈的沈清月,落水醒来后,竟像完全变了个人?不吵不闹,不纠缠嫁娶,反而条理清晰地谈起了学业和转学?甚至能准确说出“人工呼吸”、“心肺复苏术”这些专业名词?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窗外,酝酿了一下午的乌云终于不堪重负,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咔嚓”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土墙上、泥地上,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将屋外的喧嚣彻底隔绝。
土屋里光线更加昏暗,只有闪电划过的瞬间,照亮陆战北冷硬如铁的侧脸,和他眼中翻涌的、深不见底的暗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震耳欲聋的雨声中,陆战北忽然动了。
他没有回答沈清月关于转学的请求,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军靴踩在夯实的泥土地上,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声响。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沈清月完全笼罩,带着湿冷雨意的寒气扑面而来。
在沈家父母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陆战北紧抿着唇,下颌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他抬起手,却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探向自己军装内袋深处——那个即使在暴雨中似乎也被他保护得极好的位置。
他掏出的,不是手帕,也不是钱夹。
而是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他动作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三两下剥开那层防水的油纸,露出里面一张印着鲜红抬头的正式文件。
“啪嗒!”
一滴从他冷硬鬓角滑落的雨水,恰好滴落在沈清月下意识抬起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陆战北将那纸文件,直接推到了沈清月面前的破旧木桌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盯着沈清月骤然收缩的瞳孔,低沉冷冽的声音穿透哗哗雨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抗拒的意味,一字一句砸了下来:
“毕业前,不准处对象。”
“要处,”他微微俯身,迫人的气势几乎让沈清月喘不过气,“也只能是我陆战北的媳妇儿。”
闪电再次撕裂雨幕,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桌上那份文件最上方几个醒目的黑体大字——
结婚申请报告!
鲜红的公章,在电光下,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
—
冰冷的雨水砸在屋顶瓦片上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沈清月骤然停滞的心跳上。那份盖着鲜红公章的《结婚申请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地躺在破旧的木桌上,在偶尔划破雨幕的惨白电光下,刺目得令人窒息。
“毕业前,不准处对象。”
“要处,也只能是我陆战北的媳妇儿。”
男人低沉冷冽的宣告,裹挟着屋外暴雨的寒气,穿透她的耳膜,狠狠戳进她的意识里。他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锐利而冰冷地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震惊、抗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他怎么敢?!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沈清月的指尖冰凉,手背上那滴他鬓角滑落的雨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穿越前的宏伟蓝图——考上播音系,勤恳读书,毕业后分配工作,攒钱买房,享受躺平人生,一辈子远离婚姻生育的烦恼——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强制意味的“结婚报告”面前,瞬间被击得粉碎!
“不……”沈清月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反驳,声音却因巨大的冲击而干涩发颤,“陆首长,这……这不合适!我们……”
“陆首长!这……这是?!”沈母的哭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她瞪大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抹刺眼的红印,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沈父的烟袋锅子“哐当”掉在地上,烟灰撒了一地,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沈老三更是彻底傻了眼。
陆战北没有理会沈家人的反应,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沈清月苍白的小脸上。她眼中的抗拒和那份强装的“理智”让他心底的疑虑更深。落水醒来后,这个沈清月太过反常。懂急救知识,主动放弃纠缠嫁娶,要求转学……现在面对结婚报告,不是歇斯底里地索要名分,而是抗拒?
这绝不是他调查中那个自私跋扈、不择手段的沈清月!
他向前又逼近半步,那股久经沙场淬炼出的、带着铁血气息的压迫感几乎让沈清月窒息。“沈清月同志,”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穿透哗哗雨声,“政审问题,不是你该考虑的,也不是你用来搪塞的借口。”
沈清月心头猛地一凛。他看穿了她之前用“政审”来安抚沈母的小心思!原身蓄意伤害沈晓慧的行为,确实是个巨大的污点,在讲究根正苗红的年代,足以成为婚姻的障碍。这也是她之前试图用来摆脱这门婚事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可陆战北这句话,直接宣告了这道护身符的无效——他既然拿出了报告,就意味着他有办法解决,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沈母此刻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神,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和急切:“哎呀!陆首长!您瞧瞧!这…这红头文件都拿出来了!这才是负责任的好首长啊!清月!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陆首长!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嫁到北平当首长夫人,不比你在那广播学院强百倍?!”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去拽沈清月的胳膊,恨不得立刻替女儿按上手印。
沈清月被拽得一个踉跄,心中一片冰凉。果然,在沈母眼里,读书是虚的,攀上高枝才是实的!广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远不如眼前这张盖着红印的纸有分量。
“娘!”沈清月用力挣开沈母的手,声音因激动而拔高,“这不是负责任!这是……”她看着陆战北冷硬如铁、毫无波动的脸,那句“胁迫”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毫不怀疑,如果她敢当面指控这位军区首长“胁迫”,后果绝对不是她能承受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转向陆战北,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陆首长,我……我只想去北平念完高中,考上广播学院,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我向您保证,我绝不会纠缠您!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行吗?我离开这里,对大家都好……”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等我毕业分配了工作,安顿下来……或许还能找个不介意这些的人……”
陆战北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是广播学院!这几乎成了她所有反常行为的核心驱动力。远离是非,追求学业?他深邃的眸光扫过她苍白却异常执拗的脸,那眼底深处闪烁的,是对未来的渴望,还是更深的算计?找“不介意的人”?呵,果然还是为了攀高枝!不过是换了个更“体面”的借口和目标罢了。
一抹极淡的嘲讽掠过他眼底。他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依旧处于震惊状态的沈父沈母,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沈叔,沈婶,事急从权。结婚报告已经加急提交并通过了初步审核。清月同志的情况特殊,需要尽快离开这里。雨势稍小,就接她和晓慧同志启程去北平。”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旁屋紧闭的房门,那边是沈晓慧一家人,大声对着对门补充道:“晓慧同志的腿伤,北平的军区总院条件更好。至于清月同志转学的手续,”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脸色煞白的沈清月身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我会安排。”
“好!好!好!”沈母喜不自胜,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仿佛生怕陆战北反悔,“陆首长安排得太周到了!我们这就给清月收拾东西!她二婶,晓慧!晓慧!快guolaiq谢谢陆首长!”她扯着嗓子朝厨房喊。
对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沈晓慧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她扶着门框,右腿打着简陋的夹板,怯生生地看着堂屋里剑拔弩张的几人,目光在陆战北挺拔的身影和桌上那份刺眼的报告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是庆幸?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最终,她只是垂下眼睫,低低地应了一声:“……谢谢陆首长,我一会让我们娘给我收行李。”
沈清月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越挣扎越紧。陆战北根本就没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他用最直接、最强势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决定,也彻底堵死了她所有试图“躺平”、“独立”的退路。广播学院?自由人生?在军区首长盖着红印的结婚报告面前,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屋外的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土屋彻底淹没。
里屋。
昏黄的煤油灯下,沈清月麻木地看着沈母忙不迭地将她少得可怜的几件衣物塞进一个打着补丁的蓝布包袱里。沈母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你这傻丫头!天大的福气掉头上还往外推!首长夫人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在那广播站对着个破话筒强?”
“到了北平,机灵点!好好伺候陆首长!早点生个大胖小子,这位置才算坐稳了!听见没?”
“广播学院?还念什么书!赶紧把身子养好是正经!这报告都打了,你就是首长夫人了!读书能读出个金疙瘩来?”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沈清月心上。她看着那个小小的包袱,再看看桌上那份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无比刺眼的《结婚申请报告》——陆战北离开前,特意将它留在了桌上,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和警告。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过报告上冰冷的油墨和那个鲜红的公章。陆战北……这个冷酷、强势、掌控欲极强的男人,他娶她,绝不可能是因为感情。是责任?是被沈家逼迫后的无奈妥协?还是……像他看她的眼神一样,充满了审视和怀疑,将她视为一个需要严加看管的“麻烦”和“潜在威胁”?
无论哪一种,都预示着她即将踏入的,绝非福地,而是一个精心构筑的、以婚姻为名的冰冷囚笼。她穿越而来,拼命想避开原主的悲惨命运,却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以更直接、更不容抗拒的方式,推向了那个男人的身边。
广播学院……播音梦……她还能有机会触及吗?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但沈清月心中的暴雨,才刚刚开始。
村口。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静静地停在泥泞的路边,雨水冲刷着车身,锃亮依旧。陆战北没有坐在车里,而是站在车旁一棵枝叶稀疏的老槐树下,任凭零星的雨滴打湿他军装的肩头。他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雨雾中明灭不定。
他深邃的目光投向沈家土屋的方向,眼神幽暗难测。沈清月……这个落水后性情大变的女子,像一个突然出现的谜团。她的冷静、她的“学识”、她对广播学院异常的执着……都透着诡异。那份结婚报告,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也是掌控局面的最佳方式——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看清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至于广播学院……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个推着崭新二八大杠自行车、穿着供销社制服的矮胖男人和一个满脸刻薄相的中年妇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来,正是之前被沈母轰出来的许强和他妈。
许强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雨幕中那抹醒目的军绿色和旁边的吉普车,再联想到苏家传出的沈清月要去北平的消息,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哪是去上学?分明是这军官要把人接走藏起来!到嘴的鸭子要飞!
她三角眼一转,立刻推着自行车,装作慌慌张张的样子,直直朝着陆战北冲了过去,自行车龙头一歪,差点撞上吉普车。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首长同志!”许强妈假意道歉,顺势拦在了陆战北面前,脸上堆起谄媚又带着委屈的假笑,“您……您就是来接沈家姐妹的陆首长吧?”
陆战北掐灭了烟蒂,冷峻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前这对明显不怀好意的母子,没有应声。
许强妈却自顾自地演了起来,一拍大腿:“首长同志啊!您可要给我们评评理啊!我们许强,对清月那丫头,可是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啊!之前没少给她送吃的用的,粮票、水果糖,那可都是稀罕物!两人处得好好的!”
她指着旁边垂头丧气、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沈家方向的许强,唾沫横飞:“谁知道这丫头心比天高!看上了首长您,转头就把我们家强子给蹬了!今儿个我们好心好意,带着厚礼上门提亲,想着她落了难,我们也不嫌弃,结果呢?连门都没让进啊!沈家那婆娘还说……”她故意拔高了声调,尖利刺耳,“说清月要去北平攀更高的枝儿了!让我们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
许强妈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恶毒地添油加醋:“首长!您说说,这样的女人,作风这么不正派,朝三暮四,嫌贫爱富!她哪配去北平啊?这不是去祸害人吗?您可千万别被她那狐媚样子给骗了!她就该老老实实嫁给我们家强子,安安分分过日子!”
污言秽语,如同脏水,肆无忌惮地泼向沈清月。
陆战北面无表情地听着,深邃的眼眸里一片冰寒,看不出丝毫情绪。直到许强妈喘着粗气停下,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瞬间盖过了雨声和许强妈的聒噪:
“说完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军靴踩在泥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许强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沈清月同志,”他刻意加重了“同志”二字,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刮过许强母子,“现在是我陆战北的未婚妻。”
“她的品行作风,轮不到外人置喙。”
“至于你们……”他的视线在许强那瑟缩的脸上和他妈那张刻薄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再敢污蔑我军属,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看那对瞬间面如土色的母子,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吉普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溅起一片泥水,毫不留情地从呆若木鸡的许强母子身边驶过,朝着沈家那低矮的土屋,破开雨幕,坚定地驶去。
囚笼的门,已经打开。而第一个试图扑上来撕咬的鬣狗,被他随手碾碎。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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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溅起的泥点,如同冰冷的嘲笑,糊了许强母子一脸。陆战北那句“未婚妻”和“后果自负”如同淬了冰的鞭子,抽得他们浑身发冷,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抹军绿色消失在通往沈家土屋的泥泞小路上。
“未…未婚妻?!”许强妈脸上的刻薄瞬间被惊惧取代,嘴唇哆嗦着,“他…他真打了报告?!那个破鞋…”
“妈!别说了!”许强惊恐地一把捂住他妈的嘴,脸色惨白如纸,“那是首长!他说后果自负…”他想起陆战北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攀附的心思瞬间被恐惧碾碎,只剩下后怕。他连滚带爬地扶起自行车,拽着还在发懵的许强妈,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离,生怕慢一步就真的“后果自负”了。
沈家土屋外。
雨势渐歇,只剩下零星的雨滴从屋檐落下,砸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沈母早已等得心焦,远远看见吉普车驶来,脸上立刻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用力朝屋里挥手:“来了来了!陆首长来了!快!快出来!”
沈清月背着那个打着补丁的蓝布包袱,脚步沉重地走出低矮的门框。她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短袖衬衫,两条乌黑柔顺的长辫垂在胸前,额前几缕碎发被潮湿的空气黏在光洁的额角。雨后初晴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她身上,肌肤莹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细瓷。一张精致的鹅蛋脸上,眉眼清透如画,鼻梁秀挺,唇色是天然的嫣红,饱满欲滴。即使穿着朴素,背着竹篓,那份惊人的美丽也如同蒙尘的明珠,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晕,柔婉中带着一丝倔强的脆弱。
然而,这份美丽落在刚下车的陆战北眼中,却只印证了许强母子口中“狐媚样子”的指控,和他心中那个“心比天高、嫌贫爱富”的刻板印象。他冷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漠然地移开,没有丝毫波澜。
沈晓慧则被她大哥小心翼翼地背了出来。她同样梳着两条麻花辫,发尾用崭新的粉色头绳绑着,还别出心裁地各簪了一朵刚摘下的、沾着雨水的栀子花,散发着幽幽的甜香。身上穿着沈二婶咬牙给她相亲买的粉色“的确良”新衬衫,努力挺直了腰板。她长得也算清秀,只是皮肤偏黑,身形瘦弱,此刻被刻意打扮过,站在清丽绝伦的沈清月身边,那份刻意便显得有些局促,五官也显得平淡了些。
“陆…陆首长!”沈二婶激动得声音发颤,搓着手迎上去。
沈晓慧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脸颊飞起两团红晕,声音细若蚊呐:“陆…陆大哥…” 这是信中他默许的称呼。
陆战北的目光落在沈晓慧打着简陋夹板的腿上,冷硬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他朝沈二叔沈二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视线越过沈清月,直接落到沈晓慧身上,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晓慧同志,腿伤感觉怎么样?北平的医院条件好,会尽快给你治疗。” 说完,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了沈二婶背上那个属于沈晓慧的、明显更厚实的包袱。
沈清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那份刻意为之的“照顾”和“保护”,与对她的彻底无视,形成了鲜明而刺眼的对比。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涩然,再抬眼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的疏离,声音清晰而平稳:“陆首长,谢谢您安排转学。” 她主动伸出手,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介绍信——那张通往广播学院、她唯一希望的门票。
陆战北这才将目光转向她,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从军装内袋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却没有立刻递给她,而是淡淡开口:“沈清月同志的介绍信。” 他递了过去,动作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沈清月指尖微凉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接过了自己飘摇不定的未来。她迅速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陆大哥,那…我的介绍信呢?”沈晓慧有些疑惑,又带着一丝期待地问。
陆战北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在我这里保管。”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到了北平,事情繁杂,我先替你拿着,确保顺利入院。”
这看似体贴的安排,落在沈清月耳中,却如同无声的宣判。他防备她,像防备一条随时会噬人的毒蛇,生怕她会对沈晓慧的介绍信下手。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的弧度。也好,这更坚定了她远离的决心。
“嗯!谢谢陆大哥!”沈晓慧的喜悦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她垂下头,掩饰着嘴角羞涩又得意的笑容。陆大哥果然是在保护她!给她撑腰!她悄悄瞥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沈清月,心中那点因被迫分享“未婚妻”名分而产生的阴霾,似乎也被这特殊的“关照”驱散了不少。
沈清月只是目视着前方泥泞的道路,思绪飞快地盘算着。北平!广播学院!介绍信到手了!陆家的态度可想而知。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不,她绝不要!必须尽快找到包吃包住的工作,攒够学费和生活费,开学就申请住校!熬过这一年,考上大学,就能挣脱这无形的枷锁!
沈母此刻却心神不宁。刚才许强妈那尖利的污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破鞋”、“没人要”这些字眼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她猛地抓住沈清月纤细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压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清月!你听娘说!陆首长,他已经知道你的事迹了,看他那态度不可能和你结婚了,到北平,记得先找对象!找对象是头等大事!比那劳什子广播学院重要一万倍!”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儿,仿佛在交代遗言,“当兵的咱不能找了(她下意识看了眼陆战北冷硬的背影),要找就找知识分子!大学生!干部!让他们家给你安排工作!留在北平!这才是正经出路!读书?读到天边去也是个死胡同!听见没?!”
沈清月的思绪被打断,手臂被抓得生疼。看着沈母眼中深切的恐惧和固执,她知道任何关于“梦想”、“独立”的解释都是徒劳。这个年代,一个“失了清白”的女人,在沈母眼中,唯一的活路就是尽快找个好婆家遮羞。
“嗯,娘,我记住了。”她垂下眼,声音平静无波,顺着沈母的话应承,“您放心,到了北平,我肯定尽快…找个好对象。” 她刻意加重了“好对象”三个字,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催婚的魔咒,无论哪个时代都如影随形。为了稳住沈母,避免她日后无休止的骚扰(写信、拍电报,甚至真可能杀到北平),她决定撒一个必要的谎。
“三个月!”沈清月抬起眼,迎上沈母焦灼的目光,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安抚,“娘,您信我,三个月内,我肯定找到对象,定下来!”
三个月,足够她安顿下来,开学后写信回来编造一个“对象”了。毕业才能结婚?理由现成的。先稳住后方,才能心无旁骛地备战高考。
“好!好!三个月!娘信你!娘就知道俺清月有本事!”沈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长长舒了口气,布满愁苦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又心酸地抹了把眼泪,“你这样的模样,只要不作妖,肯定能找个顶顶好的!娘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她甚至忽略了旁边沈晓慧投来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目光。
“三个月?” 走在前面几步远的陆战北,耳力极佳地将这对母女的“密谋”听了个真切。他薄削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到极致的弧度,漆黑深邃的眸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漠然。攀高枝?找顶顶好的对象?果然,广播学院不过是个跳板,一个更体面、更能接触“高枝”的跳板罢了。这个女人,从头到尾,目标都清晰得令人作呕。
他加快了步伐,军靴踏在湿泥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
村口。
军绿色的吉普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等待着。
沈母拉着两个女儿的手,千叮万嘱,眼泪止不住地流。对沈晓慧,多是“好好养伤”、“听陆首长安排”。对沈清月,则反反复复只有一句:“找对象!一定要抓紧找对象!”临上车前,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慌张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不由分说地塞进沈清月怀里——里面是家里仅剩的三个鸡蛋,还带着温热。
“拿着!路上吃!到了那边…机灵点…”沈母哽咽着,用力捏了捏女儿的手,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中最后的期盼。
沈清月心中五味杂陈,默默地将那包着鸡蛋的布包,小心地放进自己那个打着补丁的蓝布挎包深处。这份带着体温的沉重“嫁妆”,是母亲扭曲的爱,也是压在她心头的又一块巨石。
车门关上,隔绝了沈母最后的哭喊和乡村潮湿的空气。
吉普车内部空间并不宽敞。沈晓慧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副驾驶位,她的腿需要空间。沈清月则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安静地坐在后排。
引擎发动,车辆缓缓驶离这个困住原主也即将困住她的村庄。
陆战北坐在驾驶位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沉稳地握着方向盘。车内后视镜里,清晰地映出后排的景象。
沈清月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阳光透过车窗,勾勒出她纤细优美的脖颈线条和沉静的侧脸。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份惊人的美丽在封闭的车厢内,带着一种疏离而易碎的气息。
就在这时,她似乎感觉到镜中的注视,缓缓抬起眼。
刹那间,两道目光在狭窄的后视镜空间里,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镜中,陆战北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深邃、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漠然。高而厉的眉骨下,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镜面,直直刺向她。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作为“未婚夫”的温度,只有上位者的审视、对麻烦的厌烦,以及对“猎物”即将踏入陷阱的了然。
沈清月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那冰冷的视线攥住。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对着镜中的他,极其轻微地、礼节性地弯了一下唇角,随即迅速垂下眼帘,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锋芒。
然而,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
北上之路,已经开始。她背着一纸荒唐的婚约,怀揣着微弱的播音梦想,身边是冷酷如冰、掌控她命运的“未婚夫”首长,前方是深不可测的陆家和布满荆棘的未来。
这辆驶向北平的吉普车,于她而言,不是通往幸福的金光大道,而是一座移动的、名为“首长夫人”的冰冷囚笼。而笼门的钥匙,正握在那个透过镜子、用眼神就能将她冻僵的男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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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在雨后泥泞的乡道上颠簸前行,沉闷的引擎声和轮胎碾压泥水的声响,是车厢内死寂氛围的唯一伴奏。
沈清月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湿漉漉的田野。阳光穿过云层,刺眼地照射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闷热。她微微蹙眉,从那个打着补丁的蓝布挎包深处——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三个温热的鸡蛋——摸出一块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棉质手帕。
手帕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是她为数不多能掌控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轻眨了几下浓密卷翘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疲惫与纷乱思绪。然后,她平静地将手帕展开,轻柔地覆盖在自己脸上,遮挡住那过于炽烈、仿佛要将人烤化的日光。只留下两瓣形状姣好、色泽嫣然的唇瓣露在外面,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就这样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仿佛将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那份刻意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暗流之上。
第一次坐车的沈晓慧,则显得兴奋又拘谨。她并拢双腿,努力维持着“文静乖巧”的形象,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的一切——锃亮的仪表盘、蒙着军绿色帆布的车座、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然而,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偷偷黏在了前排驾驶座上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上。
陆大哥……军区首长……她的相亲对象……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脸颊发烫。想到姐姐沈清月那顶“抢妹妹对象”的帽子,以及那份被迫接受的结婚报告,沈晓慧心底就忍不住泛起一丝隐秘的快意和得意。有这份“污点”在,姐姐就算顶着“未婚妻”的名头,也永远低她一头!陆大哥心里,肯定也是向着她的!
车子驶入市区,嘈杂的人声和市井气息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陆战北在一个挂着“国营副食品商店”牌子的铺面前缓缓停下车。
“在车上等着。”他言简意赅,推门下车。
没过多久,他重新坐回驾驶位,手上多了一个用透明塑料盒装着的、样式简单的奶油小蛋糕。白色的奶油裱着几朵粗糙的小花,中间点缀着一颗鲜红的樱桃——在这个年代,无疑是极其稀罕的点心。
陆战北没有回头,手臂越过座椅靠背,直接将蛋糕递向后排。
“晓慧同志,”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尝尝这个,北平也有,但这里的,算是个特色。” 蛋糕稳稳地落在了沈晓慧紧张交叠的手上。
沈晓慧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巨大的惊喜让她声音都有些发颤:“谢…谢谢陆大哥!” 奶油蛋糕!她只在同学炫耀的描述里听说过!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盖着手帕、似乎睡得很沉的沈清月,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隐秘的弧度。姐姐真是没福气,睡得跟……她心里不屑地撇撇嘴。
“那姐姐……”沈晓慧迟疑地开口,带着一丝试探。
“给你的。”陆战北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重新启动了车子,朝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沈晓慧心花怒放,小心翼翼地揭开塑料盒盖,浓郁的奶油甜香瞬间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她拿起附带的塑料小勺,屏住呼吸,在蛋糕边缘最不起眼的地方,轻轻挖了一小勺雪白的奶油,送入口中。那香甜滑腻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美妙得让她几乎要叹息出声。
“陆大哥,这奶油蛋糕……真好吃!”她忍不住再次道谢,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和满足。
陆战北的目光扫过车内后视镜。镜中,沈晓慧捧着蛋糕,像捧着稀世珍宝,吃得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而旁边的沈清月,脸上依旧盖着那块旧手帕,露出的唇瓣颜色依旧鲜艳,只是姿势似乎更僵硬了一些。她的双手,自始至终都紧紧护在胸前的蓝布挎包上,仿佛里面装着什么绝世珍宝——或许,就是沈母塞给她的那三个鸡蛋?生怕被旁边的妹妹抢走?
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了然掠过陆战北眼底。他漠然地收回视线。
车子驶上一段年久失修、坑洼遍布的土路,剧烈的颠簸让车身猛地一晃!
“呀!”沈晓慧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护住差点掉落的蛋糕。
与此同时,沈清月脸上的旧手帕也被震落,飘到了脚下沾着泥点的车垫上。她整个人也随着惯性向前冲了一下,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前排椅背才稳住身体。
她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她只是平静地弯下腰,准备去捡那块掉落的、承载了她片刻安宁的手帕。
就在这时——
“姐!”沈晓慧突然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猛地将手中那盒才吃了一小半的奶油蛋糕朝沈清月递过去,身体下意识地向车门方向缩了缩,脸上瞬间堆满了怯懦和害怕,声音带着哭腔:“给…给你吃!你别生气…别打我!”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陆战北抬眸,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透过车内后视镜,精准地锁定了后排的沈清月!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警告,以及一丝早已预料到的“果然如此”的漠然。
压抑的低气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沈清月捡手帕的动作顿住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或许真的会被沈晓慧这副楚楚可怜、饱受欺凌的模样骗过去。原主的记忆清晰无比——这朵看似纯洁无害的“栀子花”,骨子里就是一朵用柔弱和眼泪浇灌出来的、剧毒的白莲!惯用的伎俩就是示弱、卖惨、装可怜,在关键时刻用这副面孔将原主塑造成蛮横霸道的施暴者,博取所有人的同情和偏向。
而原主那暴烈的脾气,往往在百口莫辩的愤怒下,选择最直接也最无效的武力压制,结果只是坐实了“恶毒姐姐”的恶名,让沈晓慧的“受害者”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沈清月缓缓直起身,没有去接那盒刺眼的蛋糕。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平静地迎上沈晓慧那双蓄满“惊恐”泪水的眼睛,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穿透虚伪的力度:
“晓慧,陆首长是你的相亲对象,他特意绕路去市里给你买的蛋糕,这是他对你的心意。我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要打你?”她微微歪了歪头,脸上是真切的疑惑和茫然,仿佛完全无法理解妹妹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从何而来。
沈晓慧眼皮猛地一跳,递着蛋糕的手僵在半空。沈清月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没有暴怒,没有解释,只有平静的反问和置身事外的茫然?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瞬间将她精心营造的“被姐姐抢夺欺压”的氛围击得粉碎!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晓慧有些慌乱,连忙调整表情,换上更加懂事体贴的面具,声音带着委屈,“这蛋糕我才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姐你吃吧?你肯定也饿了……” 她再次把蛋糕往前递了递,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般瞟向车内后视镜,观察着陆战北的反应。
沈清月心底冷笑。真是好演技,难怪能笑到最后。
她唇角弯起一个极其清浅的弧度,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带着疏离的礼貌:“晓慧,陆首长的心意,怎么能辜负呢?而且,”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扫过那盒廉价的奶油,“我不爱吃甜的。你安心吃吧。”
说完,她不再看沈晓慧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从容地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块沾了泥点的旧手帕。在直起身,准备重新用它遮挡阳光的瞬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车内后视镜。
镜中,陆战北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带着更加深沉的审视和冰冷的探究,牢牢地锁定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沈清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但她迅速垂下眼睫,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平静地将那块带着泥污的手帕重新覆盖在脸上,隔绝了那令人心悸的视线,也隔绝了窗外过于喧嚣的世界。
她刚才的话,无疑表明她根本没有睡着!刚才车内发生的一切,包括陆战北那句“给你的”,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晓慧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捧着蛋糕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她讪讪地收回手,将蛋糕紧紧抱在怀里,却再也尝不出丝毫甜味,只剩下满心的憋闷和惊疑。这个沈清月……跳河之后,怎么像彻底换了个人?!
火车站。
巨大的喧嚣声浪瞬间将人吞没。绿皮火车喷吐着浓重的煤烟,站台上挤满了形形色色、扛着大包小裹的旅客,吆喝声、哭闹声、汽笛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煤灰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军绿色的吉普车在站台旁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停下。
车刚停稳,两名穿着笔挺军装、身姿挺拔的年轻战士便小跑着迎了上来,立正,敬礼,动作干净利落。
“首长!”
“报告首长!车票已办好,行李托运也已安排妥当!” 其中一名面容精干的战士(韩卫)声音洪亮地汇报。
另一名当地驻地的战士(小蔡)则负责来将吉普车开回基地。
两人的目光在陆战北下车后,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惊艳和好奇地瞟向了刚从后座下来的沈清月。
乖乖!这就是首长“顺便”相中的那位?不,现在应该说是打了报告的“未婚妻”了!难怪首长昨天完成任务就急匆匆去沈家,晚上还跟老首长通了那么久的电话!这模样……乌发如云,肌肤胜雪,眉眼如画,身段儿纤柔,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自带一层隔绝喧嚣的柔光,比文工团最漂亮的台柱子还要标致!带着江南水乡浸润出的清丽温婉,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静气质。这要是带回大院……
韩卫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以后首长心情不好训人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请这位小嫂子帮忙说句好话?
沈清月下车后,目光快速扫过混乱的站台,秀气的眉头微蹙。她需要去厕所,但人潮汹涌,标识不清。
她转向离她最近、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战士韩卫,声音温和平静,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同志,您好。请问车站的厕所在哪个方向?”
那声音清清泠泠,像山涧溪流滑过鹅卵石,又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人心的柔和韵律。韩卫只觉得耳朵一酥,仿佛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挠了挠耳根,脸上瞬间有点发烫。这声音……也太好听了!难怪能考上广播学院!以后首长家里天天听着这样的声音,脾气肯定能好不少!
立功表现的机会来了!韩卫脑子一热,没等沈清月再问,立刻转头,朝着正和当地战士小蔡交代事情的陆战北方向,拔高嗓门,带着促狭的笑意大声喊道:
“报告首长!小嫂子要去厕所!您看是不是您陪……”
“韩卫!”
一声冷冽如冰刃的低喝,骤然截断了韩卫后面的话!
陆战北猛地转过身,高而厉的眉峰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眸里瞬间凝聚起骇人的风暴!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实质般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震怒,狠狠劈在韩卫身上!
“谁是小嫂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连站台的喧嚣都仿佛被压低了几个分贝。“哪位女同志允许你这样称呼的?!部队的纪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挺直身体,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触到了首长最深的逆鳞!“报…报告首长!我…我错了!我……” 他舌头打结,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军装。
沈晓慧被大哥从副驾搀扶下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看着陆战北那冰冷震怒的侧脸,又看看僵在原地、面如土色的韩卫,最后目光落在旁边静静站立的沈清月身上,心中那点因为蛋糕事件带来的憋闷,忽然被一种扭曲的快意取代。看吧,就算有那份报告,“小嫂子”这个称呼,首长也绝不承认是给姐姐的!姐姐这个“未婚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沈清月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陆战北那充满羞辱意味的斥责,韩卫的惊恐失措,沈晓慧那若有似无的幸灾乐祸目光……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微微垂着眼睫,看着自己沾了点泥灰的鞋尖,那块刚捡起来的旧手帕,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微微泛白。
广播学院……播音系……介绍信就在挎包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带着微弱的体温。
她需要忍耐。必须忍耐。
这北上之路的每一刻,都如同行走在无声的硝烟弥漫的战场。而第一场小小的交锋,以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当众斩断一个僭越的称呼,并投来更加冰冷审视的目光,宣告了暂时的“平静”。
火车进站的汽笛,发出震耳欲聋的长鸣,如同命运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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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震耳欲聋的汽笛长鸣,如同命运沉重的叹息,狠狠砸在沈清月的心上。陆战北那句裹挟着冰碴的斥责——“谁是小嫂子?!”——还在空气中回荡,带着羞辱的余温,冻得她指尖发麻。
韩卫脸色惨白,挺直的身体微微发颤,冷汗涔涔:“报…报告首长!我错了!我…我这就带沈清月同志去厕所!”他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注意纪律,规范称呼。”陆战北的声音依旧冷硬如铁,没有再看沈清月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快去快回,火车马上进站。”
“是!”韩卫如蒙大赦,赶紧小跑到沈清月面前,头都不敢抬:“沈…沈清月同志,这边请。”语气拘谨又带着后怕。
沈清月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场因她而起的风暴与她无关。她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平静:“麻烦你了,韩同志。”这份过于平静的回应,反而让韩卫更加局促不安,心里嘀咕:这位沈同志,可真不是一般人。
她随着韩卫穿过汹涌的人潮,留下身后一片难堪的死寂。沈晓慧被小蔡搀扶着站在一旁,看着沈清月挺直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一丝隐秘的快意。看吧,陆大哥的态度多明确!“未婚妻”?笑话!
“陆大哥,我…我也想先去趟厕所。”沈晓慧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柔弱,目光期待地望向陆战北。
陆战北看了一眼手表,眉头微蹙:“时间很紧,火车上也有厕所。你的腿不方便,还是在车上等比较稳妥。”他的语气虽不严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全感。
“陆大哥,我…我可以自己走的,麻麻烦的!”沈晓慧急忙强调,努力想证明自己不是累赘。她的右腿其实早已能勉强行走,只是疤痕未消,她一直刻意维持着“伤重”的形象博取同情和照顾。此刻,她更想借着去厕所的机会,让陆大哥亲自陪她,在沈清月面前扳回一城。
陆战北的目光在她刻意维持的“艰难”姿态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转向当地战士小蔡:“小蔡,你陪晓慧同志去一趟,注意安全,动作快点。”
“是!首长!”小蔡立刻应声。
沈晓慧脸上的期待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浓浓的失落和一丝难堪。不是陆大哥……竟然只是一个小战士?她强压下心中的不满,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嗯,麻烦小蔡同志了。”只能在小蔡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着与沈清月相反的方向走去。
厕所旁。
沈清月从简陋的厕所出来,迎面就看到沈晓慧在小蔡的搀扶下,慢吞吞地朝这边挪动。沈晓慧也看到了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得意。
沈清月面无表情,仿佛没看见她,径直低头,加快脚步从旁边走过。她只想尽快回到站台,远离这些令人窒息的纠葛。
韩卫跟在沈清月身后,也看到了这一幕,心里更是犯嘀咕:首长这相亲对象…怎么感觉怪怪的?首长宁愿让个小战士陪着,也不亲自送?看来这“未婚妻”的名头,八成真是给沈清月同志的,只是首长不认?这关系也太复杂了!
“呜——!!!”又一声更加嘹亮、仿佛近在咫尺的汽笛轰鸣响起!进站的火车如同钢铁巨兽,裹挟着巨大的声浪和煤烟气息,缓缓驶入站台。
“车来了!快!”
“让让!让让!”
“挤什么挤!我的鸡!”
站台瞬间沸腾!原本就拥挤的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扛着大包小裹、挑着扁担箩筐、抱着孩子拎着鸡鸭的人们,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缓缓停下的火车车厢门。
混乱!拥挤!推搡!各种方言的呼喊、孩子的哭闹、家禽的扑腾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充斥着汗臭、煤灰和家禽粪便的味道,令人窒息。
沈清月被裹挟在汹涌的人流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动。韩卫努力想护着她,但人潮的力量实在太大,瞬间就被挤开了几步。
就在这时!
一个挑着两个巨大箩筐、里面塞满了活鸡活鸭的壮汉,为了抢到一个好位置,猛地一个转身!那沉重的、扑腾着翅膀的箩筐,带着一股蛮力,狠狠撞在沈清月的后背上!
“啊!”沈清月猝不及防,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撞得整个人向前扑去!她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朝着前方一个唯一稳固的支撑点——一抹笔挺的军绿色——抓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战北刚接束一个简短的电话,正站在相对空旷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站台,寻找沈家姐妹和战士的身影。突然,一股巨大的冲力猛地撞上他的后背!
紧接着,两条纤细却带着慌乱力量的手臂,猝不及防地从背后紧紧环抱住了他精壮的腰身!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一只慌乱中按在了他紧束的军用皮带上,另一只则隔着薄薄的军装布料,直接按在了他壁垒分明的腹肌上!
温软、馨香、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穿透军装,狠狠撞击在陆战北的感官神经上!他全身精硕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暴涨,如同拉满的弓弦!多年军旅生涯淬炼出的本能反应,让他整个人瞬间僵直、硬挺!一股混合着陌生栀子花香和少女体香的清甜气息,不受控制地钻入他的鼻息,瞬间打乱了他一贯沉稳冷冽的呼吸节奏!
“放手!”一声压抑着震怒、如同冰河炸裂的低吼骤然响起!陆战北猛地回头,鹰隼般锐利的黑眸瞬间锁定紧贴在自己后背的那张脸——沈清月!
她白皙的侧脸因为惊吓和撞击微微泛红,紧紧贴着他军装的后背,嫣红的唇瓣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微张合,近在咫尺!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真实的惊慌和无措,卷翘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
然而,这脆弱易碎的美景,落在盛怒的陆战北眼中,却只印证了他最深的偏见——**作风不正!蓄意勾引!**
“沈清月!!”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她的名字,声音里淬满了冰渣和骇人的威压,“给我安分点!收起你那些歪心思!” 他全身肌肉紧绷,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向后一撤,同时手臂用力一挥,毫不留情地将那双环在他腰上的手狠狠甩开!根本不管她是否站稳!
“唔!”沈清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重心全失,结结实实地一屁股摔坐在冰冷坚硬、沾满煤灰和痰迹的水泥地上!尾椎骨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
韩卫刚奋力挤过来,就看到这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幕!他想去扶,却被一个哭喊着找妈妈的小孩子绊住了脚。我的个老天爷!首长这下手也太狠了!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黑脸罗刹的名号真不是白叫的!
“抱歉,陆首长,”沈清月忍着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清晰和平静,“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有人撞我…” 她试图解释,揉着生疼的尾椎骨,眼神坦然地迎向陆战北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不是故意?”陆战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声音冰冷刺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往男人身上扑!沈清月同志,你的思想道德作风,简直败坏到了极点!苏家就是这样教育你的?!”
他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这个女人!果然本性难移!还没到北平,就敢在火车站这种地方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举动!他就不该心软答应带她走!到了北平,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丑闻!
“从现在开始,”他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阴影将摔坐在地的沈清月完全笼罩,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给我保持至少三米的距离!再敢有任何越界行为,我立刻派人把你押回钱塘村!别以为那份报告能保你!”
要不是看在沈家老大当年救过父亲的份上,他真想现在就把这个作风败坏、屡教不改的女人扭送到派出所去!
“陆大哥!陆大哥你别生气!” 沈晓慧在小蔡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艰难”挤了回来,正好看到沈清月摔倒在地、陆战北震怒训斥的一幕。她心中狂喜,脸上却瞬间堆满了焦急和“懂事”,连忙挣脱小蔡的手(动作快得完全不像腿伤严重),扑到沈清月身边蹲下,声音带着哭腔,故意拔高了声调:
“姐!你怎么样?摔疼了吧?陆大哥,你别怪姐姐!姐姐她…她可能是太喜欢你了!一时情难自禁!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就原谅姐姐这一次吧?好不好?”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去“扶”沈清月,眼神却恳求地看着陆战北,仿佛在替姐姐求情。
紧接着,她语出惊人,声音带着“牺牲”的哽咽:“陆大哥,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如果姐姐真的这么喜欢你,我愿意…我愿意退出!我成全你们!只求你别再当众说姐姐了,姐姐的名声…不能再坏了啊!”
她这一番声情并茂、音量不小的“表演”,瞬间将周围原本不明所以、只是好奇观望的旅客们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了过来!
“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那个当兵的在训那个漂亮姑娘?”
“听那个妹妹说,是姐姐喜欢当兵的,是妹妹的对象?姐姐当众扑上去抢?”
“啧啧啧,看着漂漂亮亮的,怎么这么不要脸?抢自己妹妹的男人?”
“还是军人呢!这作风问题可严重了!”
“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就往男人身上扑,真是伤风败俗!”
“那当兵的发火也正常,谁受得了这种女流氓啊?”
议论声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利刃,从四面八方狠狠扎向摔坐在地的沈清月!
沈晓慧低着头,掩去眼底那抹恶毒的得意。成了!姐姐这“作风败坏”、“抢妹妹对象”的恶名,在这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算是彻底坐实了!看陆大哥那厌恶至极的表情,姐姐这“未婚妻”,怕是要做到头了!
陆战北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沈晓慧看似“求情”实则火上浇油的话,和周围不堪入耳的议论,像无数只苍蝇在他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本就濒临爆发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沈晓慧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最后定格在沈清月苍白的脸上。她依旧没有哭喊,没有辩解,只是倔强地抿着唇,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冰冷的屈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红袖章、面色严肃的车站治安员被这边的骚动吸引,拨开人群挤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聚在这里闹什么?!火车要开了!都注意点秩序!这位军人同志,怎么回事?”他的目光在陆战北威严的军装和肩章上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一丝客气。
陆战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冷硬地开口:“没事,一点误会。我们马上上车。”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沈清月,目光转向韩卫和小蔡,命令道:“韩卫,扶晓慧同志上车!小蔡,你负责沈清月同志!立刻!”
“是!”韩卫和小蔡赶紧行动。
沈清月在小蔡的搀扶下,忍着尾椎的剧痛和四面八方如芒在背的目光,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陆战北那冰冷视线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她的背上。
广播学院……介绍信……她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前的蓝布挎包。
这北上之路的荆棘,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锋利和肮脏。而沈晓慧掷出的第一把流言利刃,已经在她身上,划开了深深的血口。
火车沉重的车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站台的喧嚣与恶意,却也将她彻底关进了另一个,由冷酷首长、白莲妹妹和未知风暴构成的移动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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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喧嚣的浪潮被陆战北那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斥责短暂劈开,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韩卫面如土色,僵在原地,额角的冷汗汇成细流滑落。沈晓慧被大哥搀扶着,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看吧,姐姐这个“未婚妻”,连一个称呼都不配拥有!
沈清月仿佛置身风暴之外。她只是微微垂着眼睫,视线落在自己沾了泥灰的鞋尖上,那块刚捡起来的旧手帕被她无意识地攥紧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挎包里,贴着心口的那张广播学院介绍信,是此刻唯一支撑她的微光。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撞来!
“哎哟!让让!让让!”一个挑着沉重箩筐、戴着破草帽的中年汉子,被人流裹挟着,脚步踉跄。他肩头的扁担猛地一甩,其中一个箩筐带着惯性,狠狠砸在了沈清月的后背上!
“唔!”沈清月猝不及防,剧痛传来,整个人被撞得失去平衡,惊呼着向前扑倒!
前方,正是刚刚斥责完韩卫、背对着她的陆战北!
电光火石间,出于身体自保的本能,沈清月慌乱中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视线所及,只有前方那抹笔挺的、代表着某种秩序的军绿色!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抓!
指尖,似乎擦过了他结实紧窄的腰侧布料,又像是触碰到了他皮带下方一丝温热的肌肤……在即将彻底栽倒的瞬间,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如同被烙铁烫到,几乎是同时,一股更大的、带着冰冷怒意的力量狠狠将她推开!
“砰!”沈清月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站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那个蓝布挎包也摔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件旧衣服,还有那个包着三个鸡蛋的小布包,滚落在一旁。
“沈清月!”陆战北猛地转过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脸色铁青,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那是一种被冒犯、被亵渎的极致震怒!他刚才清晰感觉到那双手的位置!是巧合?还是她蓄意为之?!在众目睽睽之下?!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凛冽的杀气和毫不掩饰的嫌恶,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空气中,“注意你的行为!男女同志关系不是你耍流氓的借口!”
“耍流氓”三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引爆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天哪!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对解放军同志动手动脚?!”
“就是!故意往首长怀里扑!这女同志太不要脸了!”
“看她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思想这么肮脏!想赖上首长吧?”
“对!报公安!抓流氓!这种坏分子就该抓进去好好改造!免得祸害人!”
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嫌恶地啐了一口,甚至有人将手中的瓜子壳、果皮朝地上的沈清月丢去!
沈晓慧心中狂喜!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她强压着嘴角的笑意,立刻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痛心疾首的表情,拖着伤腿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带着哭腔:“姐!你…你怎么能这样!陆大哥他…他是军人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坐实沈清月“耍流氓”的罪名!最好直接被抓走,永远别出现在北平!
沈清月趴在冰冷的地上,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周围是刺耳的辱骂和鄙夷的目光,如同冰水浇头。她看到沈晓慧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得意,也感受到头顶那道冰冷刺骨、仿佛要将她凌迟的视线。
不能慌!绝对不能!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尖锐的疼痛瞬间刺激得她眼眶发红,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她抬起脸,没有看震怒的陆战北,而是转向沈晓慧,声音带着浓重的、令人心碎的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悲伤:
“晓慧!你可是我亲妹妹啊!”她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苍白却依旧动人的脸颊滚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更添几分凄楚,“刚才你明明不在场,你怎么能这样误会我?这样污蔑我?!”她挣扎着坐起身,指着那个被韩卫及时拦住、一脸惊慌歉疚的挑担大叔,声音哽咽却清晰:
“我是被这位大叔挑着的箩筐砸到了,才往前栽倒的!我根本不知道前面站着的是陆首长!我只看到前面有人穿着军装,想着解放军同志最可靠,这才下意识伸手想扶一下稳住自己,不想摔倒而已……我怎么会…怎么会是那种人?”她转向韩卫,泪水涟涟,“韩卫同志,你看到了对不对?你能为我作证吗?”
韩卫刚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此刻被点名,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挺身而出,声音洪亮:“报告首长!沈清月同志说的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是这位大叔转身时箩筐撞到了沈清月同志!她完全是意外摔倒,绝无任何不当企图!”他急切地将刚才的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沈清月被撞和试图自保的瞬间。
挑担大叔也连连鞠躬,满头大汗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首长!对不住这位女同志!刚才我娃儿在后面喊我,我一回头没注意……都怪我!都怪我!”
陆战北凌厉的目光扫向韩卫,韩卫用力点头,眼神恳切,无声地传递着“首长,您真的冤枉她了!”的信息。他又看向那个一脸惶恐、不似作伪的大叔。
沈晓慧没想到局面瞬间反转,心中暗恨,但脸上立刻堆满了自责和愧疚,泫然欲泣地想去拉沈清月的手:“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看到陆大哥把你推开,又说了那样的话……我就以为……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误会你的!你打我吧!”她试图故技重施,想用自虐的姿态挽回局面。
沈清月却在她手碰到自己之前,轻轻抽回了手。她依旧泪眼朦胧,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和缓,带着一种宽容和不解:
“晓慧,虽然一开始和陆首长相亲的人是我,可我昨晚在厨房外,亲口跟爹娘说了,我不嫁陆首长,这些话,你不是都躲在门后听到了吗?”她看着沈晓慧瞬间僵住的表情,继续用那柔软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问道,“我要是真想和陆首长处对象,又为什么要跟爹娘那样说呢?晓慧,你是我亲妹妹,你为什么要这样误解我?甚至……这样说我?”
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周围的议论声瞬间转了风向!
“原来一开始相亲的是姐姐啊!是姐姐没看上首长?”
“天!这妹妹……心思够深的啊!”
“我就说嘛!姐姐长得跟仙女似的,气质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哪像是会干那种事的人!”
“啧啧,原来是妹妹想抢姐姐的对象没抢成,在这儿使坏呢?”
“看那首长刚才发火的样子……该不会也是被妹妹误导了吧?”
听着周遭毫不掩饰的议论和指指点点,沈晓慧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刚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难堪和怨毒。她还想装可怜挽回,沈清月却已经不再看她,而是抬起那双氤氲着水汽、如同被雨水洗过的琉璃般的眸子,平静地看向陆战北。
陆战北紧蹙的眉峰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潭,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刚才她那番话,逻辑清晰,直指要害。尤其是关于“昨晚在厨房外说不嫁”的细节……她怎么会知道晓慧躲在门后?
“这件事,是我的错。”陆战北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一丝,冷硬的声线竟意外地放柔了几分,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坦荡,“在没有弄清事实的情况下,武断地指责了你。沈清月同志,我向你道歉。”
他的目光落在她卷翘睫毛上那颗欲坠未坠的泪珠,以及手肘处明显擦破渗血的伤口上。那份坦诚的歉意,在周围人看来,更是坐实了沈清月的无辜和他自身的磊落。
沈清月心中微讶。没想到这位冷酷的首长,竟会在舆论压力下如此干脆地低头认错。她迅速收敛情绪,用手背轻轻擦掉脸颊的泪痕,对着陆战北,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疏离却得体的浅笑:“没关系的,陆首长。误会解开了就好。” 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哭后的沙哑,却更显温婉坚韧。
她撑着地面,忍着疼痛站起身,拍了拍衣裤上的尘土,然后平静地走向摔落的挎包,小心翼翼地将那三个滚落却幸运没有摔碎的鸡蛋重新包好,放回包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污蔑和羞辱,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风。
韩卫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对这位“沈清月同志”的佩服又多了几分——这涵养,这气度!简直了!他连忙上前帮忙捡起散落的衣物。
沈晓慧看着沈清月那副云淡风轻、甚至隐隐透着胜利姿态的样子,再看看陆战北落在沈清月身上那带着复杂探究的目光,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陆大哥,”她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挪到陆战北身边,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我怕姐姐会像在家里那样……冲动,没想到却误会她了,都是我不好……”她试图将陆战北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并再次暗示沈清月在家“作闹”的“本性”。
陆战北的目光从沈清月身上收回,看向沈晓慧时,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不怪你。走吧,火车要开了。” 他语气平淡,但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沈清月扑倒时,那双手的位置……冰冷锐利的黑眸深处,一丝疑虑如同墨滴入水,缓缓晕开。她……真的只是意外吗?
火车包厢内。
四个靠在一起的软座,虽然比硬座舒适,但空间依旧狭小。沈晓慧因腿伤,被安排在最外侧靠过道的位置,方便活动。陆战北坐在她旁边靠窗的位置。沈清月则和韩卫坐在对面的两个位置。
空气有些凝滞。刚才站台上的风波余韵未消。
沈清月沉默地拿出那个蓝布包,小心地取出包着鸡蛋的小布包。天气炎热,鸡蛋放不住。她默默地剥开一个鸡蛋,雪白的蛋白露了出来。她没有犹豫,将剥好的鸡蛋首先递给了对面的沈晓慧。
“晓慧,吃点东西吧。”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沈晓慧看着递到面前的鸡蛋,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勉强接了过去,小声道:“谢谢姐。”
沈清月又剥了一个,递给旁边的韩卫:“韩卫同志,辛苦了。”
韩卫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谢谢苏婉同志!您太客气了!”
第三个鸡蛋,沈清月剥好后,微微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靠窗位置、目光沉凝地望向窗外的陆战北。他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如刀削。
她伸出手,将那颗剥得光洁圆润的鸡蛋,轻轻放在了他面前的、窄小的火车桌板上。
没有言语。
然后,她拿起最后一个鸡蛋,安静地剥开,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动作斯文,眼神沉静,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再平常不过的日常活动。
陆战北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桌板上那颗雪白的鸡蛋上。又缓缓抬起,看向对面安静进食的沈清月。她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上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泪痕,手肘处的擦伤在洗得发白的衣袖下若隐若现。
车厢内只有火车规律的轰鸣声。
他刚才将她狠狠推倒在地,厉声斥责她“耍流氓”,几乎将她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而现在,她给了他一个鸡蛋。
陆战北深邃的眼眸中,那翻涌的疑虑和冰冷的审视,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他紧抿的薄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风暴暂时平息,但深埋的暗涌,却在无声地奔流。那颗放在他面前的鸡蛋,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或许远比他此刻意识到的,要深远得多。
火车包厢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陆战北的目光从桌板上那颗雪白圆润的鸡蛋,缓缓移到对面安静进食的沈清月身上。她低垂着眼睫,小口吃着最后一个鸡蛋,姿态斯文沉静,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和手肘处渗血的擦伤,在昏黄的车灯下格外刺眼。那颗鸡蛋,像一枚投入他心湖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搅动着冰冷的审视和固有的偏见。
韩卫大气不敢出,只觉得首长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他小心翼翼地啃着自己分到的鸡蛋,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陆战北面前那颗——首长会吃吗?
沈清月吃完鸡蛋,又从那个蓝布挎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沈母塞给她的、已经有些干硬的玉米糁子煎饼。她毫不在意地掰开一块,就着军绿色水壶里甘甜的凉白开,安静地吃着。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心思却早已飞向北平的广播学院。介绍信贴身放着,广播学院……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至于陆战北,还有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身份,她只想尽快摆脱。陆家?她从未想过依靠。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不如靠自己。到了北平,第一件事就是找份包吃住的工作,攒钱,开学住校!
至于陆战北那个七岁的“女儿”……原主的记忆告诉她,那是他牺牲的大哥大嫂留下的遗孤。真正的科研工作者,为了国家“隐姓埋名”的存在。她需要装作对此毫不知情,保持距离。
陆战北的视线一直锁在沈清月身上。她分享鸡蛋的行为,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这不符合他对“自私跋扈、爱占便宜”的沈清月的认知。一个鸡蛋,一次“意外”的触碰,一份平静的接受,甚至……一种近乎刻意的疏离?这反常的“坦荡大方”,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像一层更精妙的伪装,让他心底的警惕升到了顶点。他昨晚离开沈家后,特意去村支书处核实过,村民口中那个骄纵蛮横、欺压妹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沈清月,形象无比清晰。一个人的本性,怎么可能在落水之后短短一天内彻底改变?
除非,她所图更大!攀附的目标,从看得见的“军官”转向了更隐蔽、更“体面”的阶层?广播学院……或许正是她精心挑选的跳板!想到这里,陆战北眼底最后一丝因那颗鸡蛋而产生的动摇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审视和冰冷的戒备。
事情一码归一码。他错怪了她,是事实。
陆战北收回目光,不再看那颗鸡蛋,而是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深蓝色皮质工作手册。他抽出一页纸,又从胸前的军装口袋拔出一支英雄牌钢笔。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韩卫偷偷瞄了一眼,只见那遒劲有力的笔锋,在纸页顶端清晰地落下三个字:检讨书!
乖乖!首长真在给沈清月同志写检讨书!韩卫心中对首长的敬佩又添了几分——严于律己,有错必纠,这才是真正的军人风骨!
沈清月吃完煎饼,觉得有些口渴。她拿起那个军绿色的水壶,用力拧了拧盖子——沈母爱惜东西,盖子拧得死紧。她试了几下,白皙的手指都勒出了红印,盖子纹丝不动。她微微蹙眉,打算先放下。
“沈清月同志,我来!”韩卫眼尖,立刻伸手想帮忙。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水壶,一道冰冷如实质的目光就刺了过来!陆战北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直直射向韩卫。
韩卫的手僵在半空,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完了!首长这是……嫌他多事?还是……韩卫脑子一懵,难道首长对沈清月同志……?
沈清月也感受到了那股迫人的视线。她没看陆战北,只是平静地对韩卫摇摇头:“不用了,韩卫同志,谢谢。”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这一次,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盖子终于松动了。她拧开盖子,抱着水壶“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凉白开,才觉得干渴稍解。
水喝多了,生理需求随之而来。沈清月起身,小心地避开过道里堆放的行李和鸡笼鸭笼,费了一番功夫才走到车厢尽头的厕所。
解决完出来洗手,刚甩掉手上的水珠,一抬头,就看到陆战北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笔直地矗立在狭窄的过道旁,挡住了大半的光线。他显然不是来上厕所的,而是在等她。
沈清月心口微微一紧,垂下眼睫,打算低头从他身边快速走过。
“沈清月同志。”低沉冷硬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
沈清月停下脚步,抬起头。
陆战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他递过来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这是我的检讨书。关于在站台对你的错误指责和不当行为。你看一下,如有遗漏或表述不清之处,可以提出,我会补充修正。”
沈清月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他所谓的“做检讨”竟是如此正式!她以为那句道歉就已经是这位高傲首长的极限了。
“陆首长,您已经道过歉了,这件事……过去了。”她轻声说,试图推拒。
“道歉是态度,检讨是认识。”陆战北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直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固执,“认识错误,才能避免再犯。拿着。”他的手臂往前又递了半分,姿态强硬。
沈清月无奈,只得接过。信纸干净挺括,带着淡淡的墨香。她刚洗完还带着湿意的手指,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拇指水印。
陆战北的目光在那个水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她那双纤细、白净、此刻因用力拧水壶而指节还有些发红的手上。这双手……与他记忆中那个粗鄙的形象似乎格格不入。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感掠过心头,但立刻被他强行压下。表象而已!
他收回目光,语气却陡然变得更加冷硬,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压迫感:“还有一件事。晓慧同志告诉我,我写给她的几封信,被你拿去了?那些信对她很重要。请你还给她。”
沈清月心中了然。果然,沈晓慧的报复来了。趁她不在,向陆战北告状,撕破她“温婉”的伪装,让他重新记起“沈清月”的“恶毒”本性。那些信……原主早就当着沈晓慧的面,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沈晓慧当时还假惺惺地试图去抢。
沈清月看着陆战北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疲惫。她本就不想与这个男人,与陆家有任何瓜葛。断绝来往,重新开始,是她唯一的出路。广播学院才是她的目标。
于是,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坦然地迎上陆战北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直接:“抱歉,陆首长。那些信,已经被我烧掉了。晓慧她……是亲眼看着烧的。”
“烧了?”陆战北的眉峰骤然压低,眼底瞬间凝聚起骇人的风暴!他写给沈晓慧的信,哪怕内容再公事公办,那也是属于沈晓慧的私人信件!她竟然敢烧掉?!而且,晓慧亲眼看着?她当时该有多无助多难过?!
最后一丝因为鸡蛋和检讨书而产生的、试图理解她的念头彻底粉碎!眼前这个女人,自私、恶毒、毫无底线!刚才在站台上的“无辜”,在火车上的“平静”,甚至那颗该死的鸡蛋,全都是精心设计的伪装!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令人作呕的沈清月!
“很好。”陆战北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他深深地看了沈清月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冰冷的警告,仿佛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随后,他猛地转身,军装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陡峭如刀锋,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沈清月站在原地,指尖捏着那张还带着湿痕的检讨书,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人冻结的背影带来的寒意。她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冷漠?厌恶?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离得越远越好。她将那份沉甸甸的检讨书随意折好,塞进了挎包深处。
回到座位,韩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憨厚地冲她笑了笑,带着一丝歉意和担忧。沈清月也回以一个极淡的、表示无事的浅笑。
火车抵达北平站时,已是晚上七点半。
夜色如墨,冰冷的雨丝密密地织成帘幕,笼罩着这座庞大而陌生的城市。站台的灯光在雨雾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晕。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早已等候在站台边。陆战北没有再看沈清月一眼,径直安排沈晓慧上车,并小心地护着她的伤腿。韩卫则帮沈清月将那个小小的蓝布包袱放进后备箱。
车子碾过湿漉漉的街道,驶入一片守卫森严、透着肃穆气息的大院。最终在一栋带着小院、灯火通明的二层苏式小楼前停下。
军区大院,陆家。
一道刺眼的车灯光束穿透雨幕,扫过二楼一扇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户。
楼下客厅里,一位穿着笔挺军便服、鬓角微霜、面容刚毅的中年军人(陆建国)放下手中的报纸,沉声道:“来了。”
沙发另一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老花镜的老太太(陆老太太)缓缓摘下眼镜,瞥了一眼窗外,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语气不咸不淡:“嗯,来了。”随即又低下头,仿佛手中那本《红旗》杂志比即将到来的“客人”重要百倍。
为了沈清月来北平上学并暂住陆家这件事,陆建国的妻子谢白玲(陆战北的母亲)与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她无法接受一个“差点害死亲妹妹的杀人犯”踏进陆家的门,更别提还要顶着“未婚妻”的荒唐名头!此刻,她并未出现在客厅,但空气中弥漫的紧绷和无声的反对,比窗外的雨还要冰冷刺骨。
车门打开,冰冷的雨丝裹挟着寒气涌入。沈清月抱着自己单薄的包袱,站在陆家灯火辉煌的门廊下,看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雕花木门。身后是雨夜,前方是未知的战场。广播学院的
介绍信,在挎包里贴着心口,是她唯一的温暖和武器。陆战北那份冰冷的检讨书,还躺在挎包深处,像一块沉甸甸的、刻着“厌恶”二字的石头。
冰冷的雨丝敲打着吉普车顶棚,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二层苏式小楼前,雕花的铁艺大门在雨夜里透出森严的气息。这就是军区大院里的陆家。
沈清月抱着自己那个单薄的蓝布包袱,跟在陆战北身后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额发和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陆战北军装内袋的位置——那里,曾掏出过一份决定她命运的《结婚申请报告》。广播学院的介绍信在心口的位置,是她唯一的定心石。至于陆战北那份冰冷的检讨书,早已被她视为废纸。
苏晓慧则被陆战北小心地搀扶着下车,她身上只淋到少许雨丝,更多是沉浸在踏入“豪宅”的震撼和激动中。她看着宽敞明亮的门厅,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下意识地就往陆战北挺拔的身后缩了缩,眸中充满了惊羡和憧憬。
客厅里,暖黄的灯光下,气氛却透着压抑。
陆建国(陆战北的父亲)放下报纸,沉声道:“回来了。”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门口,最终落在沈清月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手里,正捏着一份折叠起来的、印着鲜红抬头的文件——正是那份陆战北传真回来的《结婚申请报告》副本!这份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沙发另一端的陆老太太,缓缓摘下金丝边老花镜,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冷淡的音节:“嗯。” 随即又拿起那本《红旗》杂志,仿佛眼前的一切远不如上面的社论重要。那份报告的内容,她也已知晓,心中只有对儿子擅作主张和被“胁迫”的愤怒。
为了沈清月和这份荒唐的报告,陆建国的妻子宋宜秋(陆战北的母亲)与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后直接回了娘家。此刻她虽不在场,但那浓烈的反对情绪,如同无形的寒冰,弥漫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奶奶,爸。” 陆战北的声音打破了沉滞。他将苏晓慧的包袱放在一旁,言简意赅地介绍:“这是沈清月同志,沈晓慧同志。” 他的目光在客厅扫视一圈,没看到母亲和小侄女的身影,眉头微蹙:“妈带着诗意睡了?” 他明知故问。
“嗯,学校临时派你妈去邻省交流几天,诗意也带去了。” 陆建国沉声道,目光却紧紧盯着陆战北,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语气带着压抑的质问,“战北,这份报告,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那份盖着红印的报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陆战北下颌线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地迎上父亲的目光,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爸,事急从权。报告已经提交,初步审核已过。具体情况,稍后我会向您单独汇报。” 他避开了沈清月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也忽略了沈晓慧眼中闪过的惊愕和一丝窃喜。那份报告,是他掌控局面、解决麻烦的方式,无需向任何人过多解释,尤其是此刻。
沈清月的心猛地一沉。那份报告……它果然存在,而且已经被陆家知道了!它像一个无形的枷锁,在她踏入陆家的第一步,就重重地压了下来。广播学院的梦想,似乎又被这冰冷的现实推远了一步。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陆建国的目光在儿子冷硬的脸和沈清月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十七年前,他在钱塘村附近执行任务,被毒蛇咬伤,命悬一线。是沈父将他从山林背回,采药救了他。那时,不满一岁的沈清月,粉雕玉琢,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冲着他“咯咯”笑,软萌得让人心都化了。她还曾抱着沉重的搪瓷缸,奶声奶气地喊着“叔叔”,摇摇晃晃地想给他喂水,那份天真可爱,让当时膝下只有皮小子的陆建国稀罕得不得了。那份纯粹的喜爱与眼前这份冰冷的报告、儿子强硬的态度、以及宋宜秋的激烈反对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绪纷乱如麻。
“陆奶奶,陆叔叔,您们好。” 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如同珠玉落盘,瞬间打破了客厅因报告而更加凝重的气氛。
沈清月上前一步,微微鞠躬,姿态从容不迫。她额发微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添了几分楚楚。最令人惊讶的是她那一口流利标准、不带丝毫乡音的普通话,吐字清晰圆润,语调温婉平和,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悦耳。这份镇定和出色的语言能力,让捏着报告的陆建国和冷眼旁观的陆老太太都再次感到意外。
“这次来北平上学,叨扰您们了,实在抱歉。”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和真诚,仿佛那份悬在头顶的报告与她无关。
这声音和仪态,让陆老太太不由得再次扶了扶老花镜,目光带着更深的审视:“你是……妹妹沈晓慧?”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目光却瞟了一眼儿子和那份报告。
“陆奶奶,陆叔叔,我…我是沈晓慧。” 一旁的沈晓慧连忙开口,声音却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乡音和难以掩饰的紧张,“我来北平念…念中专,给…给您们添麻烦了。” 她学着沈清月的话,却说得磕磕巴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神也忍不住飘向陆建国手中的报告。
陆建国眼中的探究更深了。这情形,与儿子在电话里描述的——骄纵蛮横、粗鄙无礼的沈清月,以及乖巧懂事的沈晓慧——截然不同!而眼前这个沈清月,在报告的压力下,竟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沈清月没有理会沈晓慧的局促和那份报告带来的低气压。她放下自己的小包袱,从那个不起眼的蓝布挎包里,珍重地取出两个印着朴素花纹的铁皮盒子。她双手捧着,轻轻放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动作沉稳,脸上依旧是那份从容得体的浅笑:
“陆叔叔,承蒙您这些年对我们苏家的关照。三年前家乡大旱,要不是您寄来的十斤全国粮票,我和妹妹可能早就辍学了。这份恩情,我们全家都铭记在心。” 她的目光真诚地看向陆建国,刻意避开了他手中的文件,“这次能来北平上学,更是感激不尽。这是我和我娘,还有两位哥哥,凌晨三点就起来采摘、亲手炒制的明前茶,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您和陆奶奶不要嫌弃。”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礼数周全。那凌晨采茶的细节,更是将这份“薄礼”的分量抬到了心意的高度。衬得一旁只会紧张抓衣角的沈晓慧,如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鬟,也暂时冲淡了那份报告带来的冰冷感。
陆建国的目光落在沈清月身上,复杂难言。有对往昔那个可爱小女娃的追忆,有对她此刻表现的赞许,有对那份报告的无奈,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探究。他再次看向陆战北,眼神里的询问更加直接:战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电话里说的,和眼前这个姑娘,真的是同一个人?这份报告,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陆战北同样感到意外。这一路,沈清月说的都是带着乡音的方言,他从未听过她如此标准的普通话!这口音,绝非一朝一夕能练成!更遑论她此刻展现出的这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气度,以及在这份报告阴影下依旧能保持的镇定,哪里像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无知村姑?倒像是经历过风浪,心性坚韧之人!
然而,他眼底的深沉只是更加凝重。越是反常,越说明她伪装之深!烧信之事犹在眼前!那份报告,是他基于当时情况(舆论、沈家逼迫、她的“可疑”表现)做出的判断和掌控手段。他冷峻的眉眼微抬,看向沈清月的眼神,探究中带着更深的戒备和审视。他坚信,表象之下,必有龌龊。这份报告,至少在目前,是必要的枷锁。
“坐吧。” 陆老太太终于发话,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上位者惯有的疏离,但目光也终于从报告上移开片刻,“吴妈,拿两条热毛巾来给姑娘们擦擦。”
“哎,来了!” 一个面容和善、系着围裙的中年妇人应声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两条热气腾腾的白毛巾。她经过茶几时,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份放在陆建国手边的、印着红头的报告,心中了然,对沈清月投去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谢谢吴妈。” 沈清月接过毛巾,目光真挚地看向这位陆家的保姆,声音温软地道谢。她能感觉到吴妈那短暂目光中的含义,心中微涩,但面上不显。
“哎哟,不谢不谢!姑娘快擦擦,别着凉了!” 吴妈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又懂礼数、处境却如此艰难的姑娘,听着她温温柔柔的声音,心里好感更增,也多了几分怜惜。
“谢…谢谢吴妈。” 沈晓慧也连忙接过毛巾,声音依旧怯生生的,努力想表现得乖巧,但眼神总忍不住瞟向那份报告。
吴妈看看沈清月(镇定、有礼、声音好听),又看看沈晓慧(紧张、小家子气、眼神飘忽),心里暗暗摇头。她应了一声,又麻利地给两人倒了杯热水,便转身去厨房热饭了。
沈清月用热毛巾仔细擦了脸和手,冰冷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她端坐在铺着凉席的实木靠背椅上,目光平静地掠过客厅的陈设:洁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张穿着不同年代军装、眼神锐利的军人照片,彰显着这个家庭的荣耀与传承。靠墙的棕红色柜子上,熊猫牌电视机和双卡录音机被洁白的蕾丝布盖着。蓝色叶片的“双马牌”电风扇在沙发前规律地左右摇摆。
这一切的“豪华”与“现代”,都与她无关。那份压在茶几上的《结婚申请报告》,像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的未来。广播学院,那微弱的希望之光,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她只是这里短暂而尴尬的、带着枷锁的过客。
陆战北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军装笔挺,身姿如松。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如同探照灯一般,始终锁定在沈清月身上。从她进门时的从容应对,到那口标准的普通话,再到奉茶时的滴水不漏,以及面对那份报告时强装的镇定……这个女人身上的谜团和矛盾,似乎越来越深了。那份报告的红印,在灯光下,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掌控权。
沈清月能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和报告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芒刺在背。但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安静地捧着那杯热水,仿佛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是她此刻唯一能汲取的温暖。初到陆宅的第一夜,在无声的审视、冰冷的氛围、暗藏的敌意和那份盖着红印的报告阴影中,沉重地拉开序幕。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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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那份印着鲜红抬头的《结婚申请报告》副本,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茶几一角,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提醒着沈清月她此刻尴尬而危险的处境。窗外的雨声淅沥,更添几分室内的凝滞。
陆老太太放下手中的《红旗》杂志,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再次投向安静坐在角落的沈清月。老一辈革命家淬炼出的洞察力,让她本能地想要撕开这个看似温婉平静的姑娘身上的谜团。她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沈清月同志,”她刻意加重了“同志”二字,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你刚才那口普通话,字正腔圆,流利得很,比广播里那些播音员也不差多少。看来在语言上是下过功夫的?那想必学习成绩也不差?在班里,考第几名啊?”
这问题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直指核心。原主沈清月的学习成绩,是洗不掉的硬伤。初中尚可,上了高中后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加上基础薄弱,成绩一落千丈。沈清月心中微凛,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她需要斟酌一个既能解释过去,又不至于完全抹黑自己(影响广播学院印象)的说法。
然而,不等她开口,一直沉默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陆战北动了。他面无表情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正是沈清月的转学材料和附带的期末成绩单。他站起身,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薄薄的纸,直接越过茶几,递到了陆老太太面前。
“奶奶,这是她的成绩单和班主任评语。您自己看吧。”他的声音冷硬,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那份成绩单,在他看来,是戳破她“伪装”的有力证据,也是对她妄图利用广播学院攀高枝念想的无情嘲讽。
陆老太太接过成绩单,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看去。下一秒,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错愕,甚至把老花镜拿开又凑近看了看。成绩单上,那寥寥几笔的数字,刺眼得如同拙劣的涂鸦:
政治:12分
语文:58分
数学:7分
外语:5分
而“该生政治思想表现及评语”一栏,班主任的字迹更是毫不留情:
> 该生学习态度极不端正,缺乏基本学习自觉性与动力,自制力几近于无,时间观念淡薄,玩心过重,注意力涣散。本学期累计迟到18次,无故旷课7次。学习基础极差,课堂表现消极,建议学校考虑予以劝退处理。
陆老太太看完,一言不发地将成绩单递给了旁边的陆建国。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将军,目光扫过那惨不忍睹的分数和严厉到近乎刻薄的评语,威严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茶几上那份刺眼的结婚报告,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坐姿端正、气质温婉的姑娘,心中涌起一股荒谬感。罢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成绩单轻轻放回茶几上。反正,她顶着这个“未婚妻”的名头,本也不是真来北平求学的。高中毕业证,大概就是她此行的终点了吧?那份报告……唉。
沈晓慧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份被放下的成绩单,看清上面的数字和评语后,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掩饰的奚落和幸灾乐祸,嘴角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上扬。任你进门时表现得再落落大方,普通话再标准,这份成绩单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你脸上!看你还怎么装!
她立刻调整表情,换上担忧和“懂事”的面具,声音怯怯地开口,看似为沈清月解围,实则精准补刀:“陆奶奶,陆叔叔,这……这成绩不能代表我姐的真实水平!她……她期末考试那会儿刚好身体非常不舒服,头疼呕吐得厉害,根本没法集中精力考试。不然……不然不会这样的……而且姐姐由于经常和城里的男同学一起玩,普通话非常好”她说着,眼神“不经意”地、带着委屈地瞟了一眼自己打着夹板的右腿。
陆老太太和陆建国是何等人物?沈晓慧这欲言又止的暗示和那条伤腿,立刻让他们联想到电话里听到的“抢对象害妹妹不守妇道”的恶劣行径。看向沈晓慧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心疼和慈爱——真是个善良又隐忍的好孩子!自己遭了那么大的罪,差点被亲姐姐害死,竟然还想着替姐姐开脱!
“晓慧,”陆老太太严厉的眼神转向沈晓慧时,难得地柔和了几分,带着探究,“我记得你和你姐就差一岁?怎么你姐都高二了,你才初中毕业?” 她记得电话里陆战北提过沈晓慧考上了中专。
沈晓慧微微垂下头,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懂事:“家里活儿多,那阵子我爹腰伤犯了,干不了重活。我就……主动休学了两年,在家帮忙干活。” 她刻意强调了“主动”和“帮忙”。
这番话,配上她明显比沈清月更黑瘦的身形,效果立竿见影。陆老太太和陆建国眼中的心疼更甚了!看向旁边肌肤白皙、身姿窈窕的沈清月时,那份探究里也掺杂了更多的不认同——果然是个在家好吃懒做、把活儿都推给妹妹的!难怪成绩这么差!
一时间,客厅里的关注点完全转移到了“吃苦耐劳、懂事上进”的沈晓慧身上。
“休学两年,还能考上中专?”陆老太太的语气带着由衷的赞许,脸上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丝真切的笑意,“这可不简单!是全县第几名?” 在这个年代,考上中专的难度堪比后世的本科,也算是尖子生,意味着铁饭碗和光明前程。
沈晓慧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得意,故作谦虚地小声道:“谢谢陆奶奶夸奖,考得不太好……是全县第31名。” 腰板却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了,先前那点怯懦荡然无存,看向沈清月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炫耀。
“休学两年还能考全县31名?非常好!非常聪明!”陆建国也连连点头,语气满是赞赏。他看着眼前这对姐妹:一个“温婉大方”却成绩稀烂、劣迹斑斑,顶着份荒唐婚约;一个“吃苦耐劳”、成绩优异、前途光明。高下立判。他心中对二儿子的选择(那份报告)更添了几分无奈,同时也隐隐觉得,或许……该给战北物色个真正的书香门第?一个冷硬强势的军人,配一个温婉知性的文化人,才是相得益彰。
沈清月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周遭的赞誉、审视、奚落都与她无关。她拿起温热的毛巾,继续细致地擦拭着脖颈和手腕上残留的雨水湿痕。头顶白炽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她刚擦净的脸上,细腻的肌肤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柔光,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温婉。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平静地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将用过的毛巾对折,再对折,动作轻柔而规整,露出那双柔软白腻的手,指如削葱,指甲透着健康的淡粉色,干净得如同玉琢。
陆战北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恰好落在那双正在整理毛巾的手上。那双手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感。他眸色微沉,只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开,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错觉。他站起身,军装笔挺。
“奶奶,爸,我今晚还要回军区值班报到。”他的声音打破了客厅暂时的氛围,“晓慧同志的腿伤不能耽误,明天上午我会带她去军区总院详细检查治疗。” 说完,他长腿一迈,径直上了二楼。
不一会儿,陆战北提着一个崭新的、深棕色的“凤凰牌”皮革皮箱走了下来。箱体用闪亮的铝条包边,挂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锁,款式时髦而精致,是这个年代城里学生才能拥有的“高档货”。
他走到沈晓慧面前,将皮箱递过去,语气是公事公办的沉稳:“晓慧同志,这个送给你,作为考上中专的开学礼物。住校时用它装行李,比背篓方便,也能上锁保管物品。” 他的动作和话语,完全无视了坐在一旁的沈清月,仿佛她不存在。
沈晓慧惊喜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她颤抖着手接过那沉甸甸、散发着皮革香味的皮箱,指尖爱惜地摩挲着光滑的皮面,脸上红霞更盛,看向陆战北的眼神充满了少女的仰慕和娇羞:“陆……陆大哥!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晓慧,拿着吧!”陆建国适时开口,带着长辈的慈和,“这是你哥给你的奖励,是你应得的。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周末放假了就回来住。” 他看得很清楚,儿子对沈晓慧只有兄长般的关照,绝无男女之情。这份礼物,是奖励,也是划清界限。而那个坐在角落、温婉安静却背负着糟糕成绩和荒唐婚约的沈清月……陆建国心中那“书香门第”的念头愈发清晰。冷硬的军人,需要的是能柔化他锋芒的温婉知性,而非眼前的……一团乱麻。
沈清月依旧安静地叠着手中的毛巾,仿佛那精致的皮箱、那满溢的喜悦、那无声的排斥都与她无关。只有她自己知道,广播学院的介绍信在心口的位置,正散发着微弱的、却足以支撑她走下去的光芒。窗外的雨声,是这座繁华都市对她这个“异乡囚徒”冷漠的伴奏。
“谢谢陆大哥!”沈晓慧的声音甜得几乎能滴出蜜来,她紧紧抱着那个崭新的“凤凰牌”皮箱,仿佛抱着通往新世界的钥匙,看向陆战北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仰慕。
“晓慧,”陆建国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看向这个“懂事上进”的女孩,“叔叔也给你准备了份小礼物,祝贺你考上中专。”他示意陆战北,“战北,去书房把我桌上那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拿来。”
陆战北微微颔首,转身再次上楼,步履沉稳。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精致的深蓝色绒布盒子下来,递给了陆建国。
陆建国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造型简约却透着冷冽质感的钢笔——苏联产的“影雕”牌。银色的笔身线条流畅,在灯光下闪耀着金属特有的、内敛而锐利的光芒。
“这支笔,跟着我有些年头了,用它写过不少重要报告。”陆建国将笔取出,递给沈晓慧,“希望你用它书写好自己的未来。”
沈晓慧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感受着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她学着沈清月进门时的样子,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激动和刻意模仿的腔调:“谢谢陆叔叔!我一定……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您的期望!”她一手紧握着钢笔,一手抚摸着皮箱,目光灼灼,生怕这份荣耀被人夺走。
忽地,她像是才想起什么,眼神“无辜”地转向陆建国,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关切:“那……姐姐呢?姐姐也来上学了……” 她成功地将焦点再次引向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
客厅里欢欣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瞬。那份压在茶几上的成绩单和刺眼的结婚报告,仿佛又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陆建国看向沈清月,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承诺。他记得那份报告,也记得儿子冷硬的态度。“清月啊,”他声音沉稳,“等你高中顺利毕业,叔叔也送你一份毕业礼物。好好努力,先把学业完成。”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确:高中毕业证是底线,至于广播学院……他并不抱希望,只希望她安稳度过这段被婚约束缚的日子。
沈清月抬起眼,迎上陆建国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份温婉得体的浅笑,声音清泠平静:“谢谢陆叔叔,我会努力的。” 没有失落,没有争抢,只有一种近乎疏离的平静。她知道原著里原主因没收到礼物而大闹的结局,那只会加速她的毁灭。
陆战北冷眼看着这一幕。沈清月此刻的平静和那句“我会努力的”,在他听来,充满了虚伪。努力?就凭那份成绩单?她努力的,恐怕是如何攀附下一个目标吧?三个月……他心底那根名为“攀高枝”的刺,又扎深了一分。
“奶奶,爸,我先回军区了。”陆战北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沈清月平静的侧脸,似乎在审视她这份平静能维持多久。他转身,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走向门口。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紧接着,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蓝色长裤,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斯文腼腆的年轻男子拎着一个装着两个大西瓜的网兜,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却在看到门口的陆战北时愣了一下:“表哥?你回来啦?相……” 他话未说完,目光好奇地越过陆战北,落向客厅。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捧着礼物、满脸红光的沈晓慧身上,眼神带着一丝迟疑。随即,他的目光便被沈晓慧身后那个安静端坐的身影牢牢攫住了。
暖黄的灯光下,沈清月微微侧着脸,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仿佛晕着柔光,长睫低垂,鼻梁秀挺,唇色天然嫣红。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隔绝喧嚣的静谧气场,清丽得如同雨后初绽的栀子,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人探究的疏离感。
区新政(陆战北小姑的儿子,二十岁,清北大学大二学生)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脸颊瞬间泛起红晕。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认定,这位美得惊人的姑娘,就是表哥那位传说中的“未婚妻”!
“表哥!”孟新浩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惊艳,“表嫂真好看!比我们系的系花好看一百倍!”他脱口而出,语气真诚又带着点傻气,拎着西瓜网兜的手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表嫂”两个字,如同两颗石子,猛地砸进压抑的客厅!
沈清月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尖微微泛白。她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那个陌生的、满脸通红的青年。
陆战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一股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烦躁和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他下颌线绷紧,眼神锐利如刀地射向孟新浩。
“咳咳!”陆建国连忙出声,打破了这尴尬又微妙的气氛,“新浩,别瞎叫!这是沈清月同志和沈晓慧同志,是战北老家来的妹妹,暂时寄住在我们家上学。清月转学到励志高中,晓慧考上中专了。” 他特意强调了“妹妹”和“寄住”。
陆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不满地瞪了孟新浩一眼。
“啊?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孟新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乌龙,脸更红了,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连忙看向沈清月,结结巴巴地道歉:“沈…沈清月同志,对…对不起!我…我认错了!”
沈清月站起身,对着孟新浩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礼节性的弧度,声音依旧平静温和:“没关系,孟同志。你好,我是沈清月。”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旁边脸色有些不好看的沈晓慧,清晰地补充道,“这位是我妹妹沈晓慧,她是陆首长的相亲对象。” 她刻意点明关系,划清界限。
“相…相亲对象?”孟新浩更懵了,看看明艳不可方物的沈清月,又看看旁边捧着礼物、但明显气质逊色不少的沈晓慧,眼神充满了不解。怎么会是妹妹?明明……他下意识地又看向沈清月,正好对上她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眸,心跳又是一阵紊乱,连忙移开视线。
“新政哥,你好,我叫沈晓慧。”沈晓慧立刻扬起乖巧的笑容,努力压下心中的恼恨(又是沈清月抢风头!),声音带着刻意的崇拜,“你是大学生呀?真厉害!我要向你好好学习!” 她特意晃了晃手中那支闪亮的苏联钢笔。
“啊,没…没有,我…我是被我妈逼着学的……”区新政被夸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沈清月。太奇怪了……他心里嘀咕,明明姐姐更好看,气质更好,说话也这么好听(刚才那句“没关系”听得他耳朵都酥了),表哥怎么相的不是她?
“这么晚来,有事?”陆战北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区新政的胡思乱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压迫感。他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将孟新浩探究沈清月的视线隔断。
“哦!我妈让我送西瓜过来,天热解暑。”区新政连忙举起网兜。
“放下吧。”陆战北不容分说,一把接过沉甸甸的网兜,随手放在玄关地上,然后抓住区新政的胳膊,力道不容抗拒,“走,我正好出去,送你一段。” 他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一脸茫然的区新政拽出了门。
“诶?表哥!我……我还没跟姥姥、舅舅说几句话呢!西瓜……”区新政的声音被关上的大门隔绝。
门外,雨后的空气带着湿润的凉意。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陆战北松开孟新浩,高大的身影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孟新浩。
“区新政”他的声音低沉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暑假期间,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复习功课,参加街道组织的义务劳动。没事,少往这儿跑。”
“为什么啊表哥?”区新政一脸委屈和不解,“刚才舅舅还让我有空可以教教沈清月同志功课呢!她不是要转学实验高中吗?我妈还是那儿的年级主任……”
“小姑是年级主任,沈清月同志有学习上的问题,自然会去请教小姑。”陆战北打断他,语气更加严厉,“你一个大学生,要懂得分寸!保持好男女同志之间应有的距离!沈清月同志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他刻意加重了“应有的距离”和“年纪小不懂事”,冰冷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想到沈清月对沈母承诺的“三个月内找到对象”,想到她可能把目标转向区新政这种符合她“年轻、形象好”标准的愣头青大学生,一股无名火就在他胸中翻腾。这个麻烦,必须掐灭在萌芽状态!
区新政被陆战北严厉的态度慑住了,下意识地点头:“哦…哦,我知道了表哥。是得注意……”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疑惑地小声嘀咕:“不对啊表哥,我记得舅舅之前跟我妈提过,给你介绍的对象,好像就叫……沈清月?怎么变成晓慧妹妹了?” 他好奇地看向陆战北冷硬的侧脸。
陆战北的脚步猛地顿住。夜色中,他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得骇人。他缓缓侧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直刺孟新浩,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
“她们。。。两个,都只是暂时寄住在陆家的妹妹。听清楚了吗?”
区新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带着点玩笑性质地试探道:“表哥……是不是因为……沈清月同志没相上你啊?你被拒绝?” 他想起沈清月那清丽脱俗的样子和平静疏离的气质,“她那么好看,说话又好听,在我们学校肯定特别受欢迎……你老这么板着脸,那么严肃……”
“区新政!”陆战北猛地低喝出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色里!他俊朗的面容阴沉得可怕,眉峰紧锁,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孟新浩洞穿!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被戳中隐秘心思的恼怒和被挑战权威的暴戾气息瞬间爆发!
他一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孟新浩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子弹,狠狠砸下:
“记住我的话!我不在家的时候,不准踏进陆家大门一步!跟家里的两位女同志,尤其是沈清月同志,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如果她将来谈恋爱,那也只能是你表嫂”
“如果再让我看到你跟她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他微微俯身,带着铁血军人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威慑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孟新浩心上,“我就让你在操场上,做够一百个绕腹单杠!做到你爬不起来为止!听明白了?!”
区新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充满杀气的警告吓得脸色煞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明…明白了!表哥!我保证!我保证离得远远的!” 他毫不怀疑表哥说到做到的能力,那一百个绕腹单杠,绝对能要他半条命!
陆战北冷冷地盯了他几秒,直到孟新浩腿肚子都在打颤,才冷哼一声,转身大步走向停在院中的吉普车,军装下摆划出凌厉的弧线,带着未消的怒意和一种他自己也未曾完全理解的烦躁,消失在夜色中。
区新政站在原地,心有余悸地喘着气,看着吉普车远去的尾灯,脑子里一片混乱。表哥的反应……也太可怕了!还有那句“沈清月同志没相上你”……他好像……无意中踩到了表哥的禁区?表嫂?
陆家客厅内。
门被关上后,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一些,但空气中仍残留着无形的硝烟味。
吴妈适时地将热好的饭菜端上了桌。简单的三菜一汤,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吃饭吧。”陆老太太发话,率先起身走向餐厅。
沈清月安静地跟在后面。经过玄关时,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地上那个装着西瓜的网兜,翠绿的瓜皮上还凝结着清凉的水珠。她脚步未停,仿佛刚才门外那场因她而起的警告风暴,与她毫无关系。
只有她自己知道,陆战北最后那句隔着门板、饱含戾气的警告——“尤其是沈清月同志”——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头。
他划下的禁区,冰冷而坚固。而她,广播学院的那张介绍信,是她唯一能刺破这禁区的利刃。饭桌上,她小口吃着饭,味同嚼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名为“陆家”、实为“囚笼”的地方。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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