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到达郊县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夏季天色还未完全暗去,天空零星的有几颗星星,从村中传来几声狗吠。这个村落依山而建,村口有一个大大的石碑,上头刻着村子名称,可惜字太难写,我都不认识,秦天遥说,那个字是大火烧林兴旺发财的意思。
这个村子是少有的明清风格四合院保留完整的古建筑群,门楼、门墩、砖雕,雕刻十分精美,可叹人类曾经匠心独运,手艺之高。
沿着石板街朝村中走去,秦天遥对我说:“晚上要住在我姑姑家。你去了之后要有礼貌一点。”
说的我好像很没礼貌似的。
我心中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似乎又隐隐约约闻到了熟悉的臭味,我摸一摸胸前,小白哥给我的吊坠不知是不是洗澡的时候扔在洗澡台上,我竟然忘戴了。
秦天遥敲开一个四合院的院门,一个烫着卷发,手捧一牙西瓜西瓜,脸上还挂着粒西瓜籽和秦天遥差不多大的女孩打开门,朝院内喊道:“妈,天遥哥回来了。”
秦天遥介绍:“我表妹,杜娟。”
秦天遥又对表妹介绍我,说:“这是我朋友,小烟。”
一个身材微胖,缠着围裙的女人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天遥:“快进来,别站在外头,吃点西瓜。”
秦天遥朝我使了个眼色,“叫姑姑。”
我笑嘻嘻地对秦天遥的姑姑问候:“大姐好。”
秦天遥姑姑豪爽地一笑,指着我说:“这小孩真逗。”
一行人往屋内走,秦天遥悄悄在我耳边说:“你这点便宜都占我?”
我低声说:“按年龄,你姑姑得把我叫爷爷。”
秦天遥姑姑倒真把我当秦天遥的同学了,一个劲的问我工作情况,我说我在奶茶店打工,她姑姑就一直嘚啵嘚,本科毕业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你看我家杜娟,虽然念了个破大专,以后都不会去卖饮料。她又问起秦天遥的婚事,秦天遥推托说刚毕业,还不想找女朋友。他姑姑又说,隔壁老王的儿子,没念大学回来跟他爸爸搞旅游搞开发,现在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天遥你可得抓点紧。找姑娘一定得找踏实肯干活的,不能找城里那种五啊六啊不正经的,得找会过日子的,好看没用。又说自己命苦,杜娟的爸爸早逝,她被婆婆一家赶了回来。又说秦天遥命苦,父母早逝,留下秦天遥和奶奶生活,结果奶奶没过几年也去世了。又说让我一定要多照顾点秦天遥,这孩子一个人不懂得照顾自己之类。
秦天遥姑姑是他父亲的妹妹,是个非常好的人,自己在农村住着,把城里秦天遥奶奶的房子让给秦天遥,方便秦天遥上学上班。
秦天遥应付着,和我终于到了自己的房间。
秦天遥闷声道:“其实我姑父去世,和我也有关系吧?”
“小白哥说的话别往心里去。”我说,“他就是吓唬你的。”
天微微亮,秦天遥就喊我起床,说是晚点出发太阳起来会很热。我们就收拾好东西,带了点吃的,朝着秦天遥父母的墓地前进了。
墓地在另一座山头,原本从村子的一线天经过,再翻半个山头就能到,如今搞旅游建设,一线天被圈成旅游经典,我们就必须绕路而行。
走在山路上,脚边是各种颜色的牵牛花,山中传来阵阵鸟鸣,看着漫山遍野的绿色,山脚下整齐的房屋,我的心情变的豁然开朗,对着远处的山大喊了好几声。
秦天遥说:“节省点体力,还要再翻半个山呢。”
“我开心嘛。”
一路上蹦蹦跳跳,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气喘吁吁,要坐下来休息。
我鼓着嘴巴对秦天遥说:“如果我有法力,直接飞过去就好了。”
终于到了秦天遥父母的墓前,一方矮矮的土墓,杂草满布,坟边有一棵笔直的白杨树。
秦天遥说,她母亲最喜欢杨树,她说做人就要像杨树一样正直,气宇轩昂。
秦天遥用带来的铁锹除去杂草,露出坟包,又往坟头用砖块按压了两张纸。然后,重新垒好大雨冲刷垮掉的奠台,跪在坟前。
“爸、妈,我回来看你们了。”
秦天遥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站在一旁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秦天遥愣神地望着我,问:“小烟,你哭什么?”然后他笑着对坟包说:“妈,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小烟,说起来您可能不信,他是一个神仙哦。”又招呼我道:“小烟,向我妈问声好。”
我抹着眼泪,抽噎着说:“爸爸妈妈好,我是秦天遥的二叔。”
秦天遥拍了一把我的脑袋,说:“什么二叔啊,爸,妈,小烟可逗了,跟你们开玩笑呢。”
秦天遥又对他父母陈述着:“妈,我已经工作了,在一家很大的网络公司实习,不久后就能转正,这些您要放心。可是……”
他情绪低落,继续说:“去年不是说我打算毕业后向楚依晗求婚嘛,但是可能不行了,她遇到了更好的人。”秦天遥又笑笑,“不过你们也别担心,您儿子这么棒,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儿媳妇,对吧?”
我以为秦天遥在父母墓前会哭出来,可是他像个平常回到家中对父母撒娇的孩子,一直笑着说话,尽管得不到这方土堆的回答。秦天遥说了很多话,仿佛要把平时所有的沉默寡言一次性在他父母面前吐露干净。这个不喜与人交流的人,其实内心也需要倾吐的对象,可惜,愿意倾吐的对象背叛了他。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人,所以他选择在父母面前款款而谈。
我的泪水根本止不住,不知是在可怜秦天遥,为他的身世感到悲伤,或者是可怜自己,孤身一人独在人类世界,我也有想念的人,他在天界,注视着我是否完成他指定的任务。我把头靠在秦天遥背上,哭着说:“秦天遥,我想我师父了,我都有好几个月没看见他了。我好想他好想他,不知道他吃的好不好,我的师兄弟有没有照顾好他,他有没有被财神爷爷欺负。我想回去,我想回去……”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难过,我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秦天遥对着坟墓说:“妈,你看到了吧?小烟就是这样,小孩子心性,我安慰安慰他。”
秦天遥叫了声我的名字,然后说:“小烟,你师父不是在天上吗?你就对着天空大喊,他就能听到了呀。”
“真的吗?”
秦天遥点头,然后站起来,对着远处的山谷大喊了一声:“小烟的师父,灶王爷张单,你好,小烟现在过的很好,你放心!”
远处传来阵阵回声。
我学着秦天遥的样子,双掌作成喇叭状,躬身对着天空喊道:“师父,我想你!”
我再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师父,我想你!”
山那边传来“我想你,我想你,想你,你”的回声。
喊完之后,心情畅快了很多。不知道远在天界灶王神殿的师父,有没有感受到我的心意。
秦天遥又给父母烧了很多纸钱,我们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