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啦……嗤啦……
叮叮……叮叮……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单调,沉重,却又带着一种在绝境中不肯熄灭的、微弱而执拗的生机。磨下的铁屑和溅起的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明灭,如同这片破碎辽东大地上,最后几点不肯屈服的光。
浑河,这条辽东大地的血脉,在腊月的酷寒里彻底僵死。河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像一条巨大的、惨白的裹尸布,蜿蜒向铅灰色的天际。朔风卷着雪沫子,如同冰冷的砂砾,抽打在脸上,生疼。空气凝滞,吸一口,都带着冰碴刮喉的痛感。
赵老四佝偻着背,缩在一件臃肿、满是油污的破羊皮袄里,头上扣着一顶边缘磨秃了的狗皮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脸上刻意涂抹着煤灰和冻疮膏混合的污渍,使得那张原本透着市井精明的脸,只剩下被风霜刻蚀的麻木和苦楚。他赶着一架破旧的、吱呀作响的骡车,车板上胡乱堆着几捆半湿不干的柴禾,几袋子看不出内容的粗粮,还有几坛子劣质的、散发着刺鼻酸味的烧酒。骡子瘦骨嶙峋,喷着稀薄的白气,蹄子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地上艰难跋涉,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蹄印和两道深深的车辙。
他此刻的位置,是在浑河北岸一处废弃的土堡残骸附近。这里,已是抚顺陷落后,后金游骑时常出没的“灰色地带”。向南,隔着冰封的浑河,隐约能望见辽阳城低矮的轮廓,那是明军控制的最后堡垒。向北,则是被后金占据的开原、铁岭方向,黑沉沉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赵老四的心,像他车上的劣酒坛子,在寒风里晃荡着,七上八下。他可不是普通的行脚商人。他是辽东溃兵营里那个“狡黠圆滑但重义”的赵老四,是熊廷弼暗地里撒出去的眼睛和耳朵。他怀里贴身揣着的,不是什么值钱的货物,而是一小块用油纸仔细包裹、炭笔写就的薄木片,上面是他用特殊符号记录的、关于后金在开原一带粮草囤积点和哨卡轮换的模糊信息。这点信息,是他用几坛劣酒和半袋子发霉的粮食,从一个贪杯又胆小的后金包衣奴才嘴里,像挤脓血一样一点点抠出来的。这点东西,对辽阳城里的熊大帅来说,可能微不足道,也可能关乎生死。
他停下骡车,装作整理捆柴的绳索,浑浊的眼睛如同警惕的鹰隼,飞快地扫视着河对岸。辽阳方向,城头旌旗稀落,几点微弱的灯火在寒风中飘摇,透着一种力不从心的萧索。河面上,本该是天然的屏障,此刻却被厚厚的冰层覆盖,成了一条死亡通道。冰面并非一马平川,靠近北岸这边,积雪被踩踏得异常凌乱,无数杂乱的脚印、马蹄印甚至车辙印,纵横交错,深深嵌入冰面的积雪之下,一直延伸到河中心,再折向南岸!这绝不是普通百姓或者零散溃卒能留下的痕迹!
赵老四的心猛地一沉。经验告诉他,这是大队人马反复踩踏、甚至可能是辎重车辆通过留下的痕迹!后金兵,已经大规模地、频繁地利用冰封的浑河,向南岸渗透了!他们可能在侦察,可能在运送物资,甚至可能在为下一次突袭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