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微小的向外抽动,都伴随着伤兵压抑不住的、从牙缝里挤出的痛苦呻吟和两人身体同时因剧痛而发生的剧烈颤抖。李铁柱那宽阔厚实、布满疤痕的胸膛肌肉块块贲起,如同烧红的锻铁般发出惊人的热量,试图融化那深入骨髓的冰寒。终于,“啵”的一声轻响,带着粘连的皮肉和凝结的血冰,那截要命的断木终于被彻底拔了出来!
暗红的血瞬间从伤兵掌心翻卷的皮肉里涌出,但立刻又在刺骨寒风下凝结。
“狗日的破木头!害俺兄弟!”李铁柱低吼一声,看也不看手中带血的断木,随手狠狠砸在远处冻土上。他飞快地从自己破袄的里襟(相对干净些)处,胡乱撕扯下一溜更脏兮兮的、带着他体温的布条,不由分说地缠绕住伤兵血肉模糊、冒着丝丝白气的左手,不顾血污迅速冻结变硬,打了个死死的老虎扣,确保不会散开。
“成了!死不了!”李铁柱咧开冻裂出血的嘴唇,想努力笑一个安慰他,却因牵扯到脸上冻疮而表情更加狰狞,“嘿,叫一声柱哥!往后……有事俺顶着!” 他猛拍自己厚实滚烫、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发出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又瞥了一眼掉在雪地里那没了柄的铁锹头,“这破玩意配不上俺兄弟!回头给你寻根铁桦木!削根锹把!再冷的天儿,俺打的家伙也断不了!” 粗豪的声音在这绝望的冰天雪地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带着一股粗粝蓬勃的生蛮气。
伤兵看着自己被胡乱包裹、虽然疼痛钻心但总算恢复自由的左手,又看着李铁柱那张冻得青紫、遍布裂口血痂、却因剧烈喘息和灼热心跳而蒸腾着滚滚热气的面孔,那双布满血丝却透着执拗关心的小眼睛里,似乎有点点微光。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剧痛、委屈和某种无法言喻酸楚的激流猛地冲上眼眶。滚烫的液体刚涌出,就在睫毛上凝成细小晶莹的冰晶。他张着嘴,喉咙被酸楚和寒冷堵得严严实实,最终只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紧紧抓住了李铁柱同样冻裂如树皮般粗糙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点了下头。
林烽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如同冻透冰河底部的双脚死死钉在原地。刺骨的寒风灌满鼻腔,冻结了呼吸,却催动胸膛滚烫翻涌。王武带走的警讯如同巨大的磐石压在心口,朝廷的冷漠让人齿冷心寒,这足以吞噬生命的酷寒每时每刻都在磨损着意志。但李铁柱,这块冻土中顽强燃烧的粗笨热炭,他用胸膛融化冰棱的野蛮热力,他用命护住袍泽的粗粝吼声,甚至他那冻裂脸上的狰狞笑容,都像黑暗中一束野蛮生长的荆棘藤,灼痛着他的心。这股灼痛感如此原始滚烫,裹挟着泪意冲上鼻尖眼眶,硬生生逼退一丝寒意。他大步走过去,重重一掌拍在李铁柱结着厚厚冰甲的肩甲上,冰屑簌簌震落,无言中凝聚的力量沉甸甸地传递着感激与决然。林烽目光越过众人,穿过风雪幕墙,落在那道如残破牙齿的西墙豁口上,眼神坚韧如冻土下深埋的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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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墙下的苦役在铅灰色日头彻底沉入冻云前勉强停止。士兵们像一群被抽掉了筋骨的冰封尸骸,动作滞涩,相互搀扶着,一步步挪回后方那片在风雪中摇摇欲坠、被厚厚积雪压得嘎吱作响的毡帐群——那是苏婉如仅存的医棚。浓烈的血腥、草药气息和伤口腐烂的恶臭,混杂着汗味和湿冷的霉烂气味,在几顶狭小破败的毡帐内蒸腾、发酵、冲撞,形成一种能令人窒息的浊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