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帐内的昏暗令人绝望。只有中央一盏黄豆大小的兽油灯,幽微的光芒在窜入的寒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人间惨剧。地上铺着肮脏破败、凝结着黑红色血冰块的草垫与破絮,伤兵蜷缩在上面,像一尊尊僵直的泥塑。呻吟声、被压抑在喉间的凄厉惨嚎、牙齿疯狂磕碰的打颤声、濒死般沉重的呼吸声,在寒风中交织成一片地狱的回响。
苏婉如的影子被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拉长,投射在冰冷的毡帐壁上。她整个人像一株被寒霜打蔫,但根系仍牢牢抓死冻土的野草。洗得发白、沾满各种不明污渍和深褐色药汁的粗布围裙紧裹着瘦削身体。油灯熏得她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瞬间结成一层冰晶霜粒,挂在她苍白额角睫毛上。在昏暗灯火里,她的眼神如同凝聚成冰的针尖般锐利凝聚。她的动作快而无声,每个手势都像是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锻打出来的精准利器,稳定得如同定海磐石。
此刻,她正单膝跪在一个年轻士兵的草垫旁。那孩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脱,此刻却被剧痛折磨得眼球暴凸,面皮扭曲如揉烂的破布。他左脚上那双早已破烂不堪、勉强御寒的旧靰鞡鞋(wù la)已被剪开。裸露出的左脚肿胀得可怕,青紫色蔓延过半只脚面,脚趾上布满紫黑乌亮的硬痂冻疮,最外侧的小脚趾呈现出令人心寒的乌黑色泽,毫无生气地蜷缩着,仿佛一截冻僵坏死的小树根。
“要切掉它。”苏婉如的声音在压抑惨嚎的空间里清晰划开冰冷空气,每个字音都像是冰棱敲击石板。她抬起头,沾了霜的睫毛下,目光如同冰层下穿透的微光,定在那少年恐惧到几乎爆裂的眼珠上,传递着不容回避的残酷决心。无需解释,没有安抚,只有一条必须踏过的死路。少年呜咽一声,剧烈抖动着塞进嘴里一根手腕粗、布满牙印的老旧木棍,全身肌肉痉挛着绷紧如弓。
苏婉如的左手如鹰爪般牢牢扣死少年冰凉的脚踝。右手紧握的小小剪刀刀刃,在微弱的灯烛下划过一道冰冷刺骨的寒光。没有麻药,没有多余的犹豫。她必须快如闪电,如同斩杀命运的毒蛇。
刀尖如毒蛇噬吻!
“呜——!”少年被木棍堵死的喉咙深处迸发出一种撕裂丝绸的闷嚎!整个身体如同遭遇雷击的活虾,骤然向上反弓弹出!草垫在身下疯狂摩擦!豆大的汗珠混杂着眼角激溅的泪滴瞬间布满污脏的面孔!他的眼珠赤红如濒死的野兽,几乎被挤出眼眶!咬住的木棍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几欲断裂!腿部的剧烈痉挛带动着伤脚踢蹬,却被苏婉如的左手死死禁锢!
苏婉如的指尖稳稳按住小趾末端边缘早已僵死的皮肉。剪刀的锋刃如同冷酷精准的冰刀,顺着早已定好的死线划过!她手下动作没有丝毫颤抖,如同铁匠切割锻铁。青紫干瘪的皮肉被冰冷的利刃切开、分离。黑如墨汁、散发出腥臭恶气的脓液缓缓渗出。刺穿脓包,喷溅而出!一旁早已备好的烈酒布巾迅速擦过创面。少年在木棍束缚中发出沉闷、不似人声的悲鸣,整个身体被剧痛死死碾压在草垫上疯狂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在干涸的滩涂上最后的挣扎。终于,“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那节完全坏死的脚趾终于脱离了少年的身体,滚落在污秽的草席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