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叶从小没生过什么大病，如同温室里娇养的花朵，未曾经受过风雨的摧残。哪怕手指上破了一小块皮，林父林母都得打电话给家庭医生让人急速赶到做个全面检查。
唯恐再晚来一点伤口就自己愈合了。
如今这毒来势汹汹，虽已化解，他这小身板却到底是没扛住，浑身燃起高热，头疼欲裂，又吐得厉害。
可他胃里本就没有多少东西，烧得浑浑噩噩连药都喝不下去，好不容易喂进去，过一会儿又都吐出来了，吐到后面就只能吐酸水。
这一烧就烧了两天一夜。
谢惊秋衣不解带地守在榻边，给他擦身盖被，不曾合眼，不知道换了多少盆水，才终于让林听叶烫如炉火的体温降下去了一点。
小少爷半梦半醒间还嘟囔了一句想吃鸡蛋羹。
谢惊秋摸摸他的额头，确认烧得不那么厉害了，才起身出门。
扛着麻袋去玲珑镇买了些蔬菜鱼肉、果脯蜜饯，一袋香米和一篮子鸡蛋。
怕鸡蛋碎掉，一路小心提在手上。
昨日，他已将修好的绿竹条归还回去，竹叶清大喜过望，不仅答应了谢惊秋在碧草堂多住几日的请求，还在后厨房给他划了一小块地方方便他煎药开小灶。
林听叶命悬一线、口吐黑血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谢惊秋心有余悸，不敢再假手他人，这两日林听叶入口的东西，都得由他小心把关。
其实林听叶来之前，谢惊秋就没吃过几顿好饭。幼年和娘亲颠沛流离，饮水充饥，吃了上顿没了下顿，一个白菜馅儿的包子，对他来说已是难得的美味。后来，被散修囚禁，每日被强行喂下的只有各种生肉回血的丹药，长出了新肉，再被割去炼药。再然后，他入了餐霞山派，每日忙着还债和修炼，一颗辟谷丹便可饱腹。
因此，他根本不会做饭。
看着眼前蒸坏的第六碗鸡蛋羹，谢惊秋陷入了沉思。
他明明每一步都是严格按照菜谱做的，为何成品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路过的几名药童见谢惊秋拧着眉，神情肃杀地从蒸锅里拿出六碗黑漆漆黏糊糊冒着诡异气泡的东西，以为他在炼制什么惊世剧毒，吓得四散逃窜。
谢惊秋把那六碗草草吃完，又去蒸第七碗。
好在这次火候控制得不错，鸡蛋羹看上去足够滑嫩，又淋上香油撒上葱花给林听叶端了去。
谢惊秋回到偏室时，床上的人已经醒了，但因为还发着低烧，目光有些不聚焦，连他推门进来了都没有察觉。
嘴巴一张一合地，在喊某个人的名字。
林听叶躺在榻上，喉咙干涩，沙哑开口：“宝娟，我的嗓子，我的嗓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再也不能……”
谢惊秋脸色阴沉下来，语气带着藏不住的冷意，“宝娟是谁？”
“……得宠了。”
林听叶苍白的小脸上还透着不正常的嫣红，听见声音，恹恹地朝他看去，在瞧见他手里端着的碗后，脸上现出了惊恐的神色，“我不喝药，我不喝药……”
“谁说这是药了。”谢惊秋沉着脸将他扶起来，在腰后垫了个枕头，将碗递到他面前，“不是你哭着嚷着要吃鸡蛋羹？”
林听叶“哦”了一声，整个人还有些懵懵的，“是鸡蛋羹，你没骗人。”
谢惊秋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浑身无力，头晕，嗓子有点疼。”
“那我喂你？”
“嗯。”林听叶哑着嗓子点点头，大病初愈，颇有些半身不遂，“我手上没力，怕摔了碗。”
他鼻子也有一点不通气，“嗯”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拉长了点尾调，听在谢惊秋耳朵里，像是在撒娇。
谢惊秋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喂了大半碗。
见林听叶嘴边沾了点蛋羹，他伸出修长微凉的手指，拂过林听叶的唇瓣。
指尖的触感太好，谢惊秋没忍住摩挲了一下，才将嘴角那点蛋羹拭去，放入自己的唇中，抿去。
动作流畅，仿佛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林听叶被他这举动惊了一下，杏眸圆睁，“你干嘛啊！”
谢惊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嘴角有残渣。”
林听叶觉得那一眼好像是在责怪他小题大做，“那，那你也不能这样呀……”
“我很穷，所以。”谢惊秋捏起瓷勺，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蛋羹递到他嘴边，“一丁点都不能浪费。”
林听叶抿了抿唇，心里闪过什么，但那抹不对劲消散的太快，他没来得及抓住，有些不清不楚，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撇开烧红的脸，嘟囔道：“不吃了，剩下的你吃吧。”
“真不吃了？”
“真不吃了。”
谢惊秋道了声“好”，把碗壁剩下的蛋羹默默刮进嘴里。
又道：“既然吃好了，那就该吃药了，我去煎了端来。”
“不要！”林听叶眼睛顿时就红了一圈，揪着被褥恨恨哀嚎，“那是人喝的东西嘛？要我喝药，你还不如让我病死算了……”
谢惊秋站在榻边看着他闹，“买了糖霜杨梅，待你喝完可以吃几颗。”
“……”见撒泼无用，林听叶悲伤地耷拉着嘴，抬眼自下而上看着谢惊秋，可怜兮兮地卖惨求饶：“那药太苦了，我不想喝，好不好嘛，谢惊秋……”
“林听叶，你是三岁小孩吗？”谢惊秋眉心微跳，看着他泛着水汽的眼睛，总觉得林听叶还是孩子心性。
娇气，爱哭，吃不得苦。
只是喝个药而已，脸皱得跟个小核桃似的。
最关键的是，说话就说话，干嘛这样黏黏糊糊地叫他的名字，还非得拖着嗓子叫。
“你就当我是小孩吧，反正，我今天不想喝药！”
“那就明日再喝。”
“明天也……”
“再讨价还价，明日就多加两碗。”
林听叶闻言，两眼一闭，往床上倒去，眼泪汪汪，“谢惊秋，你好狠的心啊。”
谢惊秋的嘴角隐秘上扬，“还苦吗？”
“药不苦。”林听叶眼泪流得更凶了，目光绝望，“命苦。”
谢惊秋低垂的眼里闪过笑意，抬眸时又恢复冷淡，“你烧还没退，躺下再休息会儿。”
说完便欲离去，端着空碗走到门边，顿了顿，微微侧身，语气有些生硬，“所以，宝娟是谁？”
林听叶：？
林听叶疑惑抬头，就见谢惊秋眉心紧蹙，神色似乎还有几分恼怒。
“算了，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知道，我只是怕你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骗罢了。”
话音落下，门被打开，又被“砰”地摔上。
屋内，只剩下一脸懵逼的林听叶。
林听叶：？？？
他眨了眨眼，躺了半晌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发火，索性懒得再想，倒头又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