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热气氤氲,姜卿吟夹菜的手顿了顿,忽道:
“爹,明日我想去灵泉寺,给母亲上香。”
姜父眉头一蹙,搁下茶盏:“前阵子不是才去过?怎又要去?”
“上月初一去的,如今早过了日子。”
姜卿吟将筷子搁在碗沿,声音清冷如霜,“女儿每月都去,毕竟……除了我,再没人记挂她了。
爹上次去,怕也是去年忌日罢?”
这话像根刺,扎得满室寂静。
姜父端茶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没作声。
他想起亡妻在世时,自己曾经许诺过她永不纳妾。
可最后,终是他负了她。
柳姨娘斜倚着椅背,轻抿口羹汤:“那种晦气事儿,本就该挑日子去。”
“如此说来,日后旁人给姨娘上香,也是晦气?”
姜卿吟抬眼,目光似淬了冰。
“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柳姨娘脸色骤变,“竟敢咒我?”
“够了!”
姜父重重敲了下桌子,“想去便去,莫要聒噪。”
姜卿吟垂眸敛去眼底锋芒,正要应声,却听对面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姐姐……我能同你一道去吗?”
抬眼望去,姜霜白攥着帕子,眼睛满是期待。
“你去做什么?”
“自然是给姐姐作伴。”
姜霜白往前凑了凑,“山路不好走,我陪着姐姐,也好有个照应。”
姜卿吟冷笑:“作伴?我看你是想去寺里玩罢。”
“我没有!”姜霜白眼圈泛红,“姐姐总这般冤枉我……”
“霜霜想去,你便带着。”
姜父瞥了眼姜卿吟,“不带她,你也莫去了。”
桌下的手攥紧裙摆,姜卿吟咽下满心不甘:
“知道了。”
山路蜿蜒如蛇。
姜霜白的帕子早被汗浸透,攥着路边藤蔓喘粗气:
“姐姐,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当真不累?”
姜卿吟足尖点地,轻巧避开块碎石:
“每月都走,早惯了。”
“那……”
姜霜白眼睛一亮,“我叫阿七哥哥来背我可好?”
“受不了便回府。”
姜卿吟头也不回,“路还未过半。”
姜霜白咬唇跺脚,只得拖着步子跟上。
忽听林梢“唰”地一声,十来个蒙面人提着刀跃下,将去路堵得严实。
“此山是我开——”
为首山贼还未喊完,姜霜白已尖叫着躲到姜卿吟身后,指甲掐进她胳膊。
“值钱物什尽数交出来。”
山贼头子晃着刀,寒光映在姜霜白煞白的脸上。
姜卿吟按住腰间软剑,声音沉稳:“给你们便是。”
正当她准备把软剑掏出来。
“我们可是国公府千金!”
姜霜白突然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动了我们,贤国公定叫你们好看!”
“闭嘴!”
姜卿吟低声呵斥,“哪有自报家门的蠢货!”
山贼头子狞笑:“国公府的?绑回去换赎金,倒省了我们跑腿!”
话音未落,麻绳已缠住两人手腕。
姜卿吟拿起哨子,唇齿间骤然响起尖锐哨声。
山贼们脸色骤变:“你敢通风报信?”
几双手劈头盖脸抓来,她猛地偏头,发簪擦着耳际飞过。
破空声忽起,三支淬毒暗器钉进山贼掌心。
蒙着青铜面具的谢胤琛踏着落叶走来。
“再过来,就杀了她们!”
山贼将刀刃贴上两人脖颈。
姜霜白眼泪扑簌簌掉:“阿七哥哥!快救我!”
姜卿吟却沉默不语,也丝毫不惧。
寒光闪过,挟持姜霜白的山贼喉间涌出鲜血。
姜卿吟趁身旁山贼分神,膝盖狠狠撞向他腹部。
谢胤琛旋身挥剑,血珠溅在山道的青苔上。
“阿七哥哥!”
姜霜白踉跄着扑进他怀里,“方才吓死我了……”
谢胤琛身形微僵,隔着面具望向姜卿吟。
她正背对着众人解麻绳。
“姐姐等等我!”
姜霜白见她抬脚便走,忙从谢胤琛怀里挣出来。
山间只余脚步声错落,姜卿吟走得极快。
“姐姐气我莽撞?”
姜霜白小跑着追上,“可当时太害怕了……”
“怕便该闭嘴。”
姜卿吟终于开口,“自报家门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阿七哥哥不是来了?”
姜霜白回头看了眼,谢胤琛正立在三丈开外,“有他在,谁也伤不了我们。”
姜卿吟忽然停步:“你既知他会来,何必多言?”
这话不知说给谁听。
谢胤琛喉结动了动,面具下的目光暗了暗。
姜卿吟大概是在气他先救了姜霜白吧。
山路崎岖。
姜霜白拽着谢胤琛的衣角晃了晃:
“阿七哥哥,你背我好不好?我实在走不动了。”
谢胤琛脚步微滞,正要弯腰,前头传来一声咳嗽。
姜卿吟握着帕子掩唇,目光似不经意扫过。
他直起身,声音淡淡:“男女授受不亲。”
“哦……”
姜霜白垂眸,忽地抬起裙摆:“可我脚疼得厉害,晚上回去,你能给我揉揉吗?”
“府里丫鬟婆子成群,怎就盯着阿七伺候?”
佩兰冷笑一声,泽兰跟着嗤笑:“上次缠着要送汤,这次又要揉脚,当真是不知羞!”
“我……我只是觉得阿七哥哥心善。”
姜霜白眼眶泛红,拽住谢胤琛的袖口,“阿七哥哥,你不会觉得我不知廉耻吧?”
谢胤琛喉结动了动:“不会。”
“阿七哥哥最好了!”姜霜白破涕为笑。
姜卿吟攥紧腰间玉佩,烦躁地踢开脚边碎石。
不料碎石打滑,她重心不稳踉跄倒地,脚踝霎时肿得老高。
“小姐!”佩兰、泽兰慌忙搀扶。
姜卿吟疼得冷汗直冒,咬着下唇不肯吭声,眼泪却止不住滚落。
“要不要紧?”姜霜白凑过来,“不行咱们回府吧。”
“不行。”
姜卿吟摇头,声音发颤,“每月初一十五,我定要给母亲上香。”
佩兰急得直跺脚,转头冲谢胤琛喊:“还愣着作甚?快背小姐!”
谢胤琛二话不说蹲下身子。
姜卿吟环住他脖颈时,指尖触到他后颈薄汗,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待被稳稳背起,她闻到他身上淡淡松木香,脸颊莫名发烫。
“真羡慕姐姐。”
姜霜白跟在后面嘟囔,“我都快累死了,也没人背我……”
山路静谧,唯有脚步声错落。
姜卿吟靠在谢胤琛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觉脚踝的疼都淡了几分。
前方灵泉寺的灯火明明灭灭,映得她恍惚想起儿时,父亲背着她走过的那些夜路。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再也没有背过她了。
正因如此,当有那么一个全心全意服从她,保护她的影卫出现时,她才会那么容易沦陷吧。
说起来,这影卫还是太子一手安排的,姜父本没有打算给她找影卫。
“疼就说。”
谢胤琛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姜卿吟身子一僵,埋首他后背,闷闷“嗯”了一声。
身后传来姜霜白的抱怨:“阿七哥哥,你走慢点呀!”
谢胤琛却没放慢脚步,反而将背上人又托稳了些。
姜卿吟悄悄勾唇,又怕被人瞧见,忙将脸埋得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