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参观,沈清月渐入佳境。在印染车间,面对复杂的“活性染料冷轧堆染色工艺”流程,她不仅能准确翻译工程师的介绍,还能针对考察团提出的关于色牢度、环保性的疑问,迅速找到对应的技术指标进行解答。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在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中清晰地传递着信息。偶尔遇到资料上没覆盖的极生僻术语,她会微微蹙眉,迅速在脑中搜索最贴近的表述,并坦诚地补充一句:“关于这个具体工艺点,我需要再向厂方工程师确认最精准的译法。” 这份严谨和坦诚,反而赢得了考察团成员更大的尊重。
当参观告一段落,考察团前往下一个点,沈清月才有片刻喘息。她走到车间相对安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摘下耳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才感觉到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握着笔记本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太累了,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巨大消耗,远超体力劳动。但她抬手抹去额角细密的汗珠时,眼底闪烁的,却是兴奋和满足的光芒。
“感觉怎么样?”周慕白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递过来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汽水,“喝点水。你做得非常棒,远超我的预期!伊万诺维奇团长刚才还特意跟我说,你的翻译非常专业精准,帮了大忙!”
冰凉的汽水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刺激性的舒爽。沈清月脸上露出疲惫却真心的笑容:“谢谢周处长。就是……像打了一场硬仗。”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小小的雀跃,“不过,能亲眼看到这些大机器怎么织布、染色,感觉……很震撼,也学到了很多。” 她对“沈记”未来的模糊憧憬,似乎在这些巨大的厂房里,找到了一些更具体的、可以借鉴的轮廓。
“走,去下一个车间。”周慕白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笑着示意,“坚持住,沈翻译官!”
沈清月用力点点头,重新戴上耳麦,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跟上了队伍。阳光透过高大的车间窗户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边。那身影,融入庞大而喧嚣的工业背景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充满了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
军工被服三厂的气氛与棉纺厂截然不同。更肃穆,更规整,空气里弥漫的是新帆布和橡胶底的味道。陆战北在一众厂领导和军官的簇拥下,视察着流水线。工人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动作一丝不苟,车间里回响着缝纫机密集的“嗒嗒”声,节奏快得惊人。
陆战北面色冷峻,听着厂长的汇报,偶尔提出一两个尖锐的问题,眼神锐利地扫过生产线上的每一个环节。他习惯掌控全局,习惯在最短时间内发现问题核心。然而今天,这份掌控力似乎有些失灵。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或是掠过那些埋头工作的女工身影,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连厂长回答的问题都漏听了一两句。心头那股从离开家就盘旋不去的烦躁,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车间沉闷的空气里发酵得更加浓烈。
“首长,这边请,看看我们新上的锁扣机效率。”厂长恭敬地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