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旁边早已冷掉的白开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让她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窗外，临江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远处工厂巨大的、沉默的轮廓。明天，她就要走进那些轰鸣的车间，面对来自异国的专家，用语言搭建起沟通的桥梁。紧张像细密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在这紧张之下，一股更强大、更灼热的力量在奔涌——那是渴望。渴望证明自己，渴望触摸到这个时代工业脉搏的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埋首于那些艰涩的文字中，灯光下，她的侧影单薄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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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临江第二棉纺织厂。
巨大的厂房里，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里弥漫着棉絮、机油和染料混合的独特气味。雪白或彩色的纱线在无数飞转的锭子和滚筒间穿梭流淌，最终织成瀑布般的布匹。穿着蓝色工装的女工们在机器间巡回，动作麻利而专注。
沈清月跟在考察团和周慕白身侧，穿着一身自己改制的浅灰色薄呢套裙（将一件旧外套的垫肩去掉，收窄了腰身，下摆改成利落的A字裙），头发用一支简单的乌木发簪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她手里拿着一个翻开的笔记本，耳朵上戴着简易的耳麦，神情是全然的专注和紧绷。
考察团的团长，一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波兰专家伊万诺维奇，正指着眼前一台高速运转的喷气织机，语速飞快地询问着技术参数和生产效率。陪同的厂方技术科长额头冒汗，结结巴巴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解释着，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Производительность？ Отходы？ Скорость адаптации к новым рисункам？”（产量？废料率？对新花型的适应速度？）伊万诺维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技术科长更慌了。
“科长，伊万诺维奇先生是在询问这台喷气织机的实际台时产量、织造过程中的废料率百分比，以及它对复杂新花型程序的转换效率。”沈清月清亮而冷静的声音透过耳麦清晰地响起，流利的俄语带着专业术语的准确性，瞬间打破了僵局。她一边快速翻译，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过机器上的铭牌和旁边操作台的数据记录表，补充道：“根据铭牌和刚才看到的记录单，这台机器的理论台时产量是……”
她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每一个专业名词都精准到位，不仅翻译了问题，还迅速捕捉关键数据进行了补充说明。伊万诺维奇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眼中流露出赞赏，连连点头：“Да, да! Именно это! Спасибо, мисс Шэнь!”（对，对！就是这个！谢谢沈小姐！）
周慕白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着沈清月纤瘦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看着她侧脸专注而自信的神情，看着她用流利的语言化解难题，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赏和一种“慧眼识珠”的欣慰。她就像一块被尘土暂时掩盖的璞玉，此刻正一点点拭去尘埃，绽放出夺目的光彩。这份光彩，无关乎外貌，而是源于内在的坚韧与才华，比任何精心雕琢的美貌都更动人心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