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钱?陆战北的眉心狠狠拧紧,几乎能夹死苍蝇,寄给她家人?他看向墙角放置着一台破旧的缝纫机,靠缝缝补补挣来的钱?这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不花他的钱?证明她离了他也能活?证明她清高得不屑沾他陆家一点光?
一股强烈的、被排斥在外的刺痛感,混合着被挑衅的愠怒,在他胸腔里翻搅。他给的生活费像块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她沈清月,正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他,他不配当她的丈夫?把他陆战北当成了一堵需要逃离的墙!
“知道了。” 陆战北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备车,明天一早,去临江。”
“是!首长!” 小陈立刻应声,敬礼,转身快步离去执行命令。
临江军工被服三厂,是他此行视察的重点。但此刻,这个原本纯粹的工作行程,却莫名地染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陆战北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个在筒子楼里踩着缝纫机、在邮局寄着微薄薪水的倔强身影。窗外夜色沉沉,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烦躁地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冷硬如雕塑般的侧脸。她以为靠那点针头线脑,就能彻底摆脱他?就能飞出他陆家的掌心?陆战北心头那股无名火却烧得更旺。她沈清月算什么?一个靠着陆家庇护才能立足的女人,一个连学籍都攥在他手里的“妻子”!
临江之行,是视察位于城郊的军工被服三厂。这厂子承担着军区部分重要军需被服的生产,最近任务吃紧,陆战北此行带着督促和检查的双重目的。坐在吉普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农田和灰扑扑的村落,陆战北的思绪却有些飘忽。他想起那天去领证,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低眉顺眼,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那时他只觉得她懦弱、依附。可如今,那个被他视为附属品的影子,似乎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以一种他不理解的速度抽枝发芽,甚至隐隐透出要挣脱土壤的倔强。
这感觉,糟透了。
与此同时,临江市第一招待所。
沈清月坐在靠窗的桌前,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桌上摊开着厚厚一叠资料——考察团名单、行程安排、重点参观的国营大厂简介,还有周慕白额外给她的、密密麻麻写满了纺织印染专业术语的对照表。俄语、英语、甚至夹杂着几个波兰语单词。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唰唰”声。她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时间太紧了!后天一早考察团就到,她必须在明天下午周慕白带她走流程之前,把这些硬骨头啃下大半,尤其是那些拗口又生僻的专业名词。什么“贾卡提花”、“丝光处理”、“活性染料轧染”……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神经上。
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和翻书,指关节有些发酸,右手食指内侧,一个新鲜的、被缝纫机针不小心扎出的小红点隐隐作痛。但她不敢停。咖啡色的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娟秀又带着一丝凌厉的字迹,是各种术语的标注、音标和可能的翻译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