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嘎？”
卓嘎眼中有泪，声音细小微弱。
“段老师，我想上学。”
“真的！那太好了！扎西先生，卓嘎她自己也想上学的，那我们……”
“卓嘎！你体谅体谅家里，我实在没心力再供你读四年书了！”
扎西厉声喝断了段元怀着愉悦的话，声音大到段元鼓膜都在震颤。
“扎西先生，这……孩子想上学是好事，再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的嘛！”
段元见扎西拒绝的态度愈发强硬，急得向他跟前走了两步。
一旁叶梓却抓住他手臂将他拉回来，表情失望朝他摇头。
“段老师，你看不出来吗？大学是留给甲央上的。”
啊？
段元看向那叫甲央的少年，刚才注意力全在卓嘎身上的他这才发现这少年明显金贵时尚的穿衣，还有nike，还有那摩托。
被点通的人精一下反应过来，负债？压力？读不起？
说是没心力，只怕是不愿分出半点心力给自己名叫卓嘎的女儿吧。
段元被这欺骗气得发笑，他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活了三十年他竟有一天也能被某人忠厚老实的外貌戏耍，觉得那人表里如一。
甚至还觉得那人可悯可怜，像个傻逼一样竭尽真心去安慰安抚。
他顶了顶后槽牙，笑声不断以压下自己的火气。
“我说，扎西先生，您是觉得耍人好玩吗？”
原本拉住段元的叶梓从他这问句中感受到真切的愤怒，松开拉着他的手，默默躲到围墙处和嘉措并排靠，在嘉措嘴唇欲发音时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他一起当鹌鹑。
现在卓嘎退学性质已经不简单了，在教育上，贫穷引出的问题最好解决，可重男轻女不是。
卓嘎是段元的学生，而且这桩难事过于麻烦，最好还是由他自己解决吧，叶梓现在的态度比较悲观，不太想插手最后弄得自己也一身腥味。
嘉措乖巧听话默不作声，见她被围墙根的小风吹到发抖后上手提了提她脖子上的围巾，再侧过身来，替她挡掉一点。
只是叶梓的注意力全在段元那边，没怎么注意到。
段元对扎西这一质问有点撕破脸皮的味道，但不得不说，扎西不愧是生意人，不仅脑子转得快可以想出装穷装弱势这法子既推掉了卓嘎的学业又不遭人诟病，度量也大十分能忍。
“段老师，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耍过你了？”
只是这次扎西的回话里，一丁点都没有初见段元时的恭敬客气了。
明明距离刚才的握手才不过半小时。
段元被他这幅无赖样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他也不打算再打太极了，质问的话直接明了。
“扎西老板不是说这店负债吗？不是说供不起卓嘎上学吗？您儿子这身上穿的和胯下骑的可一点儿都不比那四年学费便宜啊！”
扎西对这质疑不慌反笑，慢吞吞解释：
“段老师，您这可就误会我了，我五年前的确负债累累啊，您正好也看见了我那儿子吃穿用度都开销大，供他上了大学可就供不起卓嘎了么？我哪句话造假耍您了？”
这无赖诡辩听得一向脾气好的嘉措都忍不住去磨后槽牙，实在难掩心中气愤，他低头靠近叶梓，小声在他耳边不忿：
“扎西叔怎么是这样的人啊，这偏心得也太离谱了吧！”
叶梓挑挑眉，同样小声回他：“他在你们县上风评很好？”
嘉措点点头，“嗯，他人一直以来都待人和善，本身又长得老实，县里也从没人听说过他对家里不好什么的，都夸他是好老板好丈夫，加上一开始大家都听说他是借钱开的店，所以只要有生意都愿意跑他店里去或者推他名片。”
“那甲央？平常见他是……怎么样？”
嘉措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学校里怎么样，总之平日里白天见他吃穿都和他姐姐一样，现在来看估计家里的钱全都给甲央了。”
过了一会儿嘉措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啊啊，高一拉姆不是和卓嘎玩得好吗，我记得那时拉姆就说过卓嘎要退学，那次好像也是钱不够，但贡布校长天天上他家去劝，还……”
嘉措白了扎西一眼，小表情不屑地很。
“贡布校长免了他家学费他才让卓嘎继续上的。”
“貌似高二也没交。”
叶梓之前不知道这事儿，现在听见了，很有意思地“哼”了个长音。
他本可以继续装穷再免一年学费，段元却说今年的他并没有缺。
这老板做事很有分寸，就连装穷都知道适可而止，适当投入，漏不出破绽。
最大化吃尽形象，同情心，好感度给他带来的丰厚红利。
卓嘎说不想念书，家访甲央不在家，怕是都由他串通好的吧？
如果今天不是甲央提前回来，如果今天不是甲央提前回来，叶梓他们完全就傻乎乎地被人用怜悯牵着鼻子走，当成猴耍完还要被“温柔且无奈”地自愿驱逐出这块地方。
一个那么门道那么多的人，叶梓觉得段元大概率是斗不过他。
段元生平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无赖的回答，他声音忍不住大了点，指着就停在那儿的摩托问：
“那这摩托呢？也在你儿子吃穿用度里？你儿子看起来没成年吧？”
扎西还是不慌，装腔作势瞪了甲央一眼，
“当然当然，这车我不久才买，我可是买给我自己跑生意用的，只是这小子不听话今天偷着出去骑了，段老师，您放心，等你们离开后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用这摩托跑生意？鬼听见这话都要从阴间还魂吧？
扎西都已经不愿意再与他们这行人纠缠下去，话里话外每个字都在请他们离开。
段元说不过他，这种事实在也拿他没办法。说到底，高中就不属于义务教育，只要监护人不同意，那教室就没人能强迫学生进去，哪怕学生再想学，家长再混球。
他是老师，可以出钱拿命教书育人，可就是管不了家事。
一时间，他这边的气焰弱了下去，明明他身形高大高出扎西半个头，却处处被他制着。
“段老师。我想上学。”
卓嘎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眼泪落了下来，语气里是孤立无援的无助。
“我不想嫁人……”
“卓嘎，闭嘴！轮不到你想不想！”
段元惊了，混球！混球！卓嘎才17岁！为了什么？为了收那点彩礼？就让一个未成年去嫁人？
叶梓和嘉措都惊了，偏心就算了，原来不让上学竟是让这孩子去嫁人？她17岁，证都领不了！如果怀孕了法律上就算未婚先孕，没法律护着，到时候男方说抛弃就抛弃她捞不着半点好！这让她怎么办！
叶梓气得牙痒痒，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性别当真那么重要？
都什么年代了？都什么年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