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林惋棠悄悄地从林府后门走出,今日是她约定和江语山见面的日子。
江语山,药王阁的大弟子,他曾经救助过她的母亲,两人关系极其要好,前世的时候,祖母重病,由于拖沓太久,江语山来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她记得当时江语山说看的太晚了,如今是回天乏术。
重回这一世,她怀疑,祖母病重有可能和沈清如脱不了干系。
西西角门那株苍劲的银杏树下静卧着一座古亭,经年累月的青石案上端卧着青玉棋盘。她提着裙裾款步走近时,但见白衣少年半倚阑干,指间捻着墨玉棋子,手边青瓷盏里茶烟袅袅,恍若画中人在等故人赴约。
青衣小厮守着红泥炉煨茶,铜吊子嘴吐着细细白雾。待她转过栏杆,棋枰上错落的黑白子映出江语山清隽的侧颜,果真应了她方才的猜想。
她眼风扫过翠袖藕荷色的裙角,两个丫鬟便垂首退至石阶外。江语山的小厮奉上茶盏,他眼尾微扬,茶烟氤氲着那句:“很久没有喝你的茶了。”
“那便让我来。”林惋棠从芸香捧着的锡罐里拣出两匙雀舌,素手翻飞间,蟹眼水初沸时注入冰裂纹盏。红泥炉里松炭噼啪作响,对面人忽而轻叩棋枰:“还好吗?”
这声问候裹着银杏叶的簌簌声坠入茶烟。林惋棠执银匙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新焙的茶香漫过她低垂的睫羽:“尚好。”
她递给江语山茶盏,江语山接过,微饮,“你的茶艺又渐长了,想必这世间日后除了你的茶,再也别无的茶可让我入嘴。”
林惋棠哈哈大笑,对面的江语山一袭白衣,纯净而疏离。那白衣随风轻扬,却未添半分烟火气,似是将他与尘世隔绝开来。
身为药王阁首席弟子,他性情冷漠,唯有碾药声起、茶烟袅袅时,周身萦绕的疏离之气方会稍敛。
青瓷盏磕在石桌发出脆响:“找我有何事?”
“求你帮忙。”林惋棠指尖白子叩入星罗棋局,“我需要你提前三个月寻得赤阳融雪草。”
竹影在棋盘上摇曳,江语山执黑玉子的手悬在半空,“怎么要寻那味草药?”
檀香氤氲间,林惋棠素手分茶,“待祖母寿宴过后,我自会往药王阁求医。届时师兄只需携药同往,诊脉时取出即可。”
棋子落枰声久久未起,江语山望着推至眼前的建窑兔毫盏,茶汤里浮沉着两人破碎的倒影。
“语山,那味药在哪你可知?”
他抬眸时,眼底冰层裂开一道细缝,映出女子鬓边将坠未坠的碧玉簪:“我知道。”
“那就拜托你了。”
少女笑靥如绽放在深冬的红梅,他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玉簪,忽然伸手替她别正:“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好。”
“我一直都在。”他的声音裹着化不开的温柔,像是要将这几个字刻进她的骨血。
“好。”林惋棠重重点头,尾音带着雀跃的语调,只有在江语山的面前,她的笑才是发自内心的笑。
四年前的那个深秋,她跪在药王阁门口求药王诊治,可却因为药王出山寻药而作罢。而就在那个晚上,正是江语山踏破林府偏宅的大门,将悬在鬼门关的母亲拉了回来。如果不是他日以继夜的诊治,熬煮的药香浸透了偏宅的每一寸角落,母亲怎可能勉强延续四年的性命。
茶香卷着回忆灌进心口,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与祖母咳血的苍白交织成画面。
“你知道,我一直都怀疑母亲的死。”她为江语山倒上一杯茶,默默的看向他。
江语山修长的食指抚过茶盏边缘,“那日我验过药渣,半夏用量是寻常止咳方的三倍。”
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石案上,“沈清如送来的补药里掺了白芥子。”她将棋子重重拍在天元位,惊起茶烟震颤,“两味药相克,最损肺经。”
江语山忽然将黑子点在她虎口穴,“所以你要我去找那草药。”
“是的!”林惋棠狡黠一笑。
“不过你怎知?”江语山不解地问道。
暮色将棋盘染成泼墨山水,她蘸着残茶在青石案上画圈:“母亲当年咳血而亡,药方里也有白芥子。这次我要人赃并获。”
前世祖母过完寿辰就开始生病,渐渐的病入膏肓,当年她回府整日和林念昭在一起,又被挑唆祖母不喜欢她,于是等到江语山登门治疗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既然重回这世,她自然需要提前布局。
江语山忽然将黑子投入茶瓯:“赤阳融雪草生于北疆冰川,三日后药王阁商队启程。”他起身时带落满襟银杏,“来回需要两个月。”
话音被风卷散,江语山望着对面的林惋棠,微微的叹了叹气,伸手揉乱她鬓边的发,指腹擦过她的眼角。他掌心带着常年握药草的清苦气息,像一道温暖的符咒,他缓缓说道:“等我归来。”
对面的少女仰起脸,绽出个比秋日阳光更灿烂的笑:“当然。”
风掠过树林,沙沙声里,复仇的火种正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