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林惋棠方辞别江语山,银杏叶簌簌落在肩头,她拢了拢月白织锦斗篷,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只是正当马车缓缓碾过林间落叶时突兀地滞住了,细碎的光从竹帘缝隙漏进来,正映在林惋棠蹙起的眉尖:“怎么了?”她拨开垂落的珊瑚流苏穗。
“小姐,是缀着银杏家徽的马车”车夫压低声音。
“叶家?”竹帘被挑起三寸,林惋棠瞧见对面玄色车壁上银丝绣的叶脉纹路正泛着冷光。青衫小厮利落地跃下马车,鸦青束腰在风中扬起:“惊扰林三姑娘玉驾,万望海涵。”
“我们?并不相识吧。”
京城叶家,莫不然是他——忽而,眼睛猛地的一亮,她惊呼出声,“叶家,叶明渊?!”
“正是叶某唐突。”锦帷深处传来玉磬般的声线,惊起车辕上栖着的碧眼雀儿,“不知可否借姑娘半炷香辰光?”
翠袖的惊呼噎在喉间,林惋棠却已起身。
绣鞋踏上车辕时,锦帷内飘出一缕沉水香,忽有晚风掀起锦帷,玄色战甲上的兽首正对上她发间的珍珠步摇。
叶明渊倚着鲛绡软枕,丹凤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脸,眸光含笑。他抬手时,腕间玄铁护腕与她腕间珊瑚串同时轻响。
叶明渊的视线如玄铁箭矢,穿透林惋棠强装的镇定。她垂眸避开那道锋芒,却见他指尖摩挲着佩剑边缘,动作与前世上战场前擦拭佩剑如出一辙。
“林姑娘,很久不见。” 他忽然倾身,沉水香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惊得林惋棠后背抵住车壁。马车外忽起一阵风,卷起满地银杏叶扑在车窗上,像是无数双枯手在叩问。
“叶将军何意?”她强撑着扬起下巴,却在触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时呼吸一滞。
只见叶明渊凤眼微微上挑,唇角噙着惯有的似笑非笑。此时马车突然颠簸,她撞进他的怀里,却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是赤阳融雪草的苦香。
这个味道让她浑身血液凝固:她刚和江语山说这件事情,此刻却在叶明渊的身上闻到……
实在太过巧合了。
“林姑娘的眼神,倒像是见了鬼。”叶明渊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匣子,他亲自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半株冰封的草,茎叶间凝着细小的冰晶,在马车里泛着幽蓝的光泽:“我听闻你在找这个草。”
林惋棠瞳孔骤缩,前世祖母病重时,叶家从未送来任何药材,可以这么说,叶家和林家从来都无任何关系,今生刚和江语山提了赤阳融雪草,叶明渊却突然携药而至,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正当她还处在震惊中,叶明渊已将匣子塞进她的掌心:“这是当年你在雪地里救过的礼物。”
雪地里?救过的礼物?
她猛地抬头,撞上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柔光。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那年,她在城郊梅林捡到浑身是血的少年,原来竟是他?!
“很惊讶?”叶明渊挑眉。
“你——也是我寻找的故人。”叶明渊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银哨子,塞进她掌心,金属的凉意惊得她指尖一颤。“这哨子浸过孔雀胆,若舀到毒酒,会泛起血色霜花。”
林惋棠攥紧银哨子,锋利的边缘刺痛掌心。她这才发现哨子柄处刻着半朵残莲,与她前世绣在孩子肚兜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记忆如潮水翻涌,前世她亲手将掺毒的羹汤端给叶明渊时,他也是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却盛满悲凉。
“既然是你亲手做的,我自然会喝。”
“只是你可知,孔雀胆遇毒会变血色?”
“林惋棠,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骗我?”
“算了,只要你愿意,我都做。”
“林惋棠,你看你还在骗我。”
她记得,那个刮着北风的晚上,很冷,她穿着黑色的大氅站在叶明渊的屋内,叶明渊也是这样嘴角含笑的模样,他伸手接过她递给他的羹汤。看着她,他一滴未剩的喝完,将碗放在桌上,笑着道:“如果是你希望,我便照做。”
然后,他死了。
叶家嫡长子——英勇善战的北疆之王,带领了大燕朝的军队打败了北疆蛮族夺回失去多年的土地的大将军。
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那碗羹汤。
不是她的手段多高明,只是她利用了叶明渊的信任。
她闭了闭眼,前世的记忆沉重的压的太喘不过气,眼角不自觉掉入的泪珠滑落在手背上。
叶明渊忽然倾身,鼻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睫毛,他身上的药味将她整个人笼罩。“赤阳融雪草十年一开花,今年北疆冰川崩塌。”他指了指匣子,笑着道:“唯一的药株就在这里。”
她手中的银哨子被她攥的更紧,叶明渊看着她,“怎么?想问为什么?”他忽然替她撩起前额的碎发,指腹擦过她耳后停留了片刻道:“因为十二岁那年,你把唯一的暖炉推给了我,自己却冻了一整夜。”他忽然轻笑,指节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一字一句道:“报、恩。”